他做過什么?
沈源現(xiàn)在腦子有點空白。
剛才的公文上的消息對他而言太大:學(xué)子沈源,開除天復(fù)書院學(xué)籍,責(zé)令夏庭沈氏將其逐出家族,劃去族譜上沈源之名,即刻執(zhí)行,不得延誤,陸云舒。
公文用的紙是臨眺刑罰堂的,這沒錯,上面的字也是陸云舒的,這也沒錯。
可是……他偏偏就是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先生……”沈源只說了這兩個字就淚目了。
陸旃也是書院的劍術(shù)老師,喊聲先生也可。
“敢問先生,學(xué)生究竟做錯了何事?難道連這個都不能說嗎?”
陸旃有些不忍,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恰好門外傳來了一聲通報:“姜少君、陸少君到!”
與此一同傳來的,還有獨屬于陸云舒清透的嗓音。
“此事是我下達的,你找阿旃做什么?”
沈源轉(zhuǎn)頭,淚眼婆娑之間,看到姜淮和陸云舒緩緩走來。
說實話,他們沈氏從上到下都看不順眼澹明,雖然從來沒有正面對抗過,但是夏庭反感澹明這事,整個大夏都是知道的。
而夏庭沈氏是臨眺的附庸家族,以并肩王魏莫和陸云舒馬首是瞻。
沈氏少主沈源在天復(fù)書院求學(xué)。
若是尋常,面對澹明姜氏,沈源還是要保持一定的風(fēng)度的。
但是現(xiàn)在就全然不顧了。
撲通一下跪在陸云舒面前,“院長!”
眾目睽睽之下,陸云舒施施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緊不慢的。
陸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敢問院長,弟子犯了何錯?竟要被同時逐出師門和家門?!”
眾人皆驚。
雖然這位沈源并不是什么聞名之人,但也有好些人認識他的。
是天復(fù)書院三年級的學(xué)生,出身夏庭沈氏,天資不錯,琴技高超,在琴上頗得陸云舒喜愛。
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要被開除學(xué)籍?還是在嵐光的永安宮內(nèi)!
眾人看得一頭霧水。
陸云舒不急不慢,“此事你無權(quán)知曉,因為你已經(jīng)不是書院的學(xué)生了?!?p> “看在你琴技修得不錯的份上,本君額外多說一句,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記好了?!?p> 沈源仿佛已經(jīng)輕咳一聲,笑得凄然,“弟子不服!弟子并沒有做錯什么事情!憑什么要得到這樣的結(jié)局?!”
說這話時,他其實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陸云舒是不會看你可憐,就打破自己的規(guī)矩的。
此時下方站起一名弟子,向著陸云舒行了一禮,“學(xué)生參見院長!參見陸旃公子?!?p> 陸云舒微微點頭。
陸旃道:“江渥,此事不該你管,退下!”
江渥巍然不動,繼續(xù)朝陸云舒躬身道:“院長,學(xué)生江渥,乃太和三十一年天復(fù)書院大比的魁首,按照書院規(guī)定,只要不危害臨眺、不傷害無辜之人,書院需要滿足江渥一個心愿?!?p> 陸云舒自然是認得這個少年的,書院的每一個學(xué)生她都認識。
去年12月的書院大比,江渥劍法、御劍術(shù),乃至?xí)?、琴技均是第一名,被授予書院魁首的名號?p> 在魁首的獎勵里,確實是有這么一條。
“那你想要什么獎勵?”
雖然略感不妙,但是陸旃還是開口問了。
可是這種情況下,江渥開口,除了替沈源求情,還能為了什么?
“回院長的話?!?p> 雖然問題時陸旃問的,但是江渥回話對著的卻是陸云舒。
“學(xué)生知曉,自己并沒有資格讓院長收回命令。學(xué)生也知道,院長做事自有其道理,本不該有我置喙的余地?!?p> “只是此情此景,還望院長能夠原諒江渥的無理?!?p> 陸云舒輕嘆,道:“那你說吧,我不怪你。”
“學(xué)生的要求是:院長告訴沈源,他做錯了什么,以至于被逐出師門和家族?”
沈源跪倒在地上,仰頭看著江渥。
他與這位學(xué)院魁首交流不多。
江渥是他們這一級的學(xué)院領(lǐng)袖,能力非凡,實力也非凡,先生喜歡他,待他也溫和。
而他自己,性子桀驁,不討夫子的喜歡,但是陸云舒院長一直對他青睞有加。
對此,他也一直因此而自得。
對于權(quán)勢,沈源不曾在意,所以不管江渥有多優(yōu)秀,他都難以生出羨慕的情緒。
只是這次,突然有些理解那些愿意追隨在江渥身后的人。
他確實不如江渥。
陸云舒開口:“兩個月前,陽朔天墮爆發(fā),你在哪?”
“學(xué)生在陽朔城,在保護城中百姓。”
“是保護嗎?”陸云舒勾起嘴角,“陽朔內(nèi)亂,城中百姓往外沖,第一位拔劍的,是何人啊?”
沈源臉色一白,第一個拔劍的……自然就是他。
那場暴亂,陽朔百姓少說死了千人。
他至少要擔(dān)一半的責(zé)任。
若不是后來鳴珂前輩到達,還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
當(dāng)時沈源自己也很惶恐,可是知道這事的人不多,他族中的長輩安慰他說若不是他拔劍,肯定會造成更大的影響。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是有意的,雖然確實是因為被那些百姓激出了火氣,但是他拔劍確實是為了大義。
那群渾身疫病的人不能出城,一出城整個大夏都要蒙難。
他反駁道:“學(xué)生沒有錯,學(xué)生是為了大夏的百姓,天墮當(dāng)時沒有解法,若是陽朔百姓出了城,大夏……”
他越說越激動,語氣憤慨。
陸云舒理了理袖子,冷笑,“是啊,你手下所過的五十六條人命,他們也是這樣想的?!?p> 沈源一僵,五十六條?有這么多嗎?他腦袋越來越重,他努力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況,卻只想到了那滿目的尸體和鮮血。
然后遍體生寒。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記不清了。
當(dāng)時的場景亂哄哄的,大家都不記得到底是什么情況。
甚至忘記了這到底是誰起的頭。
幫著他起哄的那個長老事后拿了一大筆賞賜,美滋滋的不再提。
他以為還記得的就只有自己。
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比自己記得更為清楚。
“學(xué)生知錯?!鄙蛟唇K是低了頭,“學(xué)生確實是殺了無辜之人,甘愿受罰?!?p> 陸旃搖頭,心里默嘆。
這孩子,這個時候還在耍滑頭,他說承認錯誤,甘愿受罰。
殺無辜之人在臨眺卻為大錯,但是也要看是什么情況。
像在陽朔城外殺人的那批人回去之后都沒聽說過有什么懲罰。
陸云舒對此事不滿,若是有臨眺之人前往,定然是要嚴懲的。
但是臨眺沒有她的命令不會擅動,但是臨眺的附屬家族她管不了那么多。
因此有不少人都去了。
然而既為附屬家族又是天復(fù)書院學(xué)生的,就只有沈源一人。
當(dāng)時他正好因母親壽辰請假在家。
陸云舒笑了,“別拿話堵我,沒用!你是想說,有那么多人都殺了人,為什么只有你一人受到如此之重的懲罰?我陸云舒到底有什么私心?”
“本君告訴你便是。我學(xué)院諸位夫子教育了你三年,為什么你還是這么蠢呢?”
“看不清局勢!做不對決定!”
“本君什么時候允許臨眺的學(xué)生去針對澹明了?”陸云舒道:“沈氏里里外外在言語之間對澹明不滿,本君一直懶得管,是因為夏庭雖附庸臨眺,但也是一個獨立的家族。”
“然而陽朔天墮事件與平常的不滿和牢騷是兩件事,關(guān)系到大夏百姓的性命,你們也敢胡鬧?”
“把澹明攔在外面,你們可曾想過自己是否可以控制好局勢,當(dāng)然了,這是句廢話,因為你們顯然沒有控制的住?!?p> “院長,”江渥道:“太和二十八年的焚城之舉,澹明確實是罪大惡極,學(xué)生以為,此次陽朔城外,眾多世家不允許澹明靠近,也是可以理解的?!?p> 姜淮的嘴角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雖說這場戲是他們事先排練好的。
陸云舒說就是因為有江渥在,所以戲才唱的下去。
但是陸云舒找的都是什么人啊。
什么叫“罪大惡極”?什么叫“情有可原”?
簡直就是個混賬!
陸云舒淡定,“諸位現(xiàn)在覺得自己在陽朔城外殺人之事情有可原,蓋因天墮之威不可擋,說的好啊!”
“果然是嚴以律人,寬以待己的典范?。 ?p> 在座有不少人都參與了此次陽朔之行,此刻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陸云舒言外之意大家都聽出來了——太和二十八年,澹明也是為了控制天墮,這才做出了焚城之舉。
兩件事情,起因、手段、結(jié)果,其實大差不離。
不同的是,這次的疫病鳴珂想出了辦法,控制住了。
而澹明當(dāng)年,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只得焚城。
若是此次鳴珂沒有研制出解法,現(xiàn)在他們的罪過應(yīng)該比澹明當(dāng)年大多了。
姜淮趕緊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配合此刻的情景。
特別希望佛宗此刻出聲,幫他澹明說句話。
遺憾的是,佛宗一行人說自己乃出家人,這種繁華奢靡的場面并不適合,故此沒有過來。
不過那個明釋沒來也是好事,這群人眼瞅著表情就變了,看著他的眼神竟然有些許愧疚。
雖然澹明很嫌棄這種眼神——一群家底不過幾畝地的窮酸,竟然敢愧疚澹明大公子。
也不知道誰給他們的勇氣?
可惜,如今大夏突遭巨變,這種愧疚,澹明很是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