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那練功船艙內(nèi)只剩下了一人——這人，便是黃泉。
眼下，他正盤坐在影影綽綽的燭火光圈之內(nèi)，被周圍七零八落的三十余支靈藥空瓶圍得像一座城池。
而這些空瓶子里的水靈秘藥……那自然都已被煉化成為濃郁如烈酒的水靈氣，集聚在了他黃島主的丹田氣海之中。
“喝！”
他汗如雨下，陡然一喝！
隨即，只見他周身青煙涌起，還夾雜著一股股淡藍(lán)色的靈氣逐漸升騰。不久，就在黃泉胸前聚成了一輪四個(gè)大漢都抱不住的水靈之團(tuán)。
這輪‘水靈之團(tuán)’的周圍色淺，越往中心是越深邃。且若是細(xì)細(xì)瞧來……里頭的水浪般的波紋還在不斷地向中心慢慢盤旋，就像是一座小銀河、璀璨而又壯觀。
呼呼——
黃泉吐罷濁息，便即收起水靈之團(tuán)入體，臉上是難掩大喜之色。
此間，唯有離腸在旁。他也忍不住夸獎(jiǎng)道：“嘖嘖，孺子可教也。若不是‘西瓜蟲’和‘陰陽人’制藥手慢，只怕你到冥府島之前……就能成凝成和蛞蝓老六相當(dāng)?shù)乃`之團(tuán)嘞！”
蛞蝓老六修靈七八年，方才辛苦凝聚出的靈團(tuán)，黃泉只需一周便可完成。雖然其中或有前者天資不佳的緣由，但他倆猶如天地鴻溝、云泥之別的差距，著實(shí)是瞎眼的也能看見。
黃泉環(huán)顧四周，見全是空瓶便笑問：“哈，沒藥了嗎？”
離腸摳了摳耳朵，彈飛了一粒黑球道：“沒咯，南宮燕和龍木的份……也都省給你喝了?！?p> 黃泉心想：南宮燕于自己有兄弟之情，省靈藥給兄弟也不足為奇?？蛇@龍木先生……怎么和變了性子似的？這兩天不僅以靈藥相贈(zèng)，還頗為禮貌客氣、言語恭敬呢？
想來，或許是因?yàn)槲以趲汀蠈m商會(huì)’做事吧？——任他黃泉再聰明，也只能得到這個(gè)結(jié)論。而更深層次的、有關(guān)于‘太周王室血脈’那方面的緣由，他怕是永遠(yuǎn)也猜不到。
忽爾，門上有輕叩兩聲。
隨之有道蒼涼的老聲喊道：“黃島主，敢問您修煉結(jié)束了嗎？”
這聲音，分明就是龍木先生的?？牲S泉對如此恭敬的稱呼……顯然還不是很習(xí)慣，畢竟這龍木先前，可是喊他作“黃狗”的??？
“嗯?！秉S泉還是彬彬有禮，客氣道，“晚輩修煉已罷，先生請進(jìn)?！?p> “是”應(yīng)完，龍木才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躬身拜道，“黃島主，趁著現(xiàn)下月黑風(fēng)高，咱們就要停靠于‘酆都島’了。此島乃是‘淵?！哪稀⑽鹘唤缣幍男u，歸我‘南宮商會(huì)’所管轄，此事先告知黃島主一聲、請您知悉?！?p> “酆都？那……不是傳說里‘地府冥界’的入口嗎？”
“對吶。這淵海西洋，人稱‘幽冥海域’。比起那陰曹地府來，只怕有過之無不及……”
“所以離‘幽冥海域’最近的小島，就好比地府門庭，也便……取名叫做‘酆都島’了？”
“黃島主明鑒。”龍木頷首稱是。
這幽冥海域……當(dāng)著有這么邪乎？想來，黃泉倒提起了興致、起身道：“先生，我去瞧瞧這片海！”誰知龍木居然像個(gè)下人般恭敬地推開了門，道：“遵命，在下來領(lǐng)路！”
……
呼喇！
一上甲板，就有股陰風(fēng)強(qiáng)盜般地刮來——冷啊，好生陰森的冷！
這里的風(fēng)雖說不是特別疾，但奇怪的是……它特別能鉆進(jìn)人的骨頭縫隙里，叫人汗毛凜凜、冷汗涔涔?？v使，黃泉披上了龍木奉上的加絨厚披風(fēng)，也絲毫抵不住這滲人的詭異寒氣。
“黃島主，西首那兒的小島……便是‘酆都島’了。”
順著龍木所指遠(yuǎn)眺而去，只見黑夜里勉強(qiáng)能看清一座火光零星的小島，正愈離愈近……此島，正是‘南宮商會(huì)’位于淵海最西的據(jù)點(diǎn)——酆都島。
酆都島，占地約莫有‘烏山島’的一半大，有山、有水、有樹林，自然也有鳥獸魚蟲。雖說環(huán)境不如‘花剌子島’那般優(yōu)越，但也算得上適宜淵海子民居住的小島。可是，龍木卻介紹：如今島上的活人，至多五個(gè)。
黃泉問：“五個(gè)人？那豈不是只有兩、三戶人家？”
龍木答：“不，島上只有一戶人家，五個(gè)人。”
黃泉追問：“一戶人家？五個(gè)人？”
龍木再答：“是吶……前兩年，說是他們家的老頭子得了難治的重病，如今走了沒走……還不曉得嘞？”
偌大個(gè)酆都島，怎會(huì)只有區(qū)區(qū)五人？黃泉起初還將信將疑，直到月下稍近這‘酆都島’之后……他才察覺到詭秘異樣，并不由得相信起來了。
因?yàn)榛钊松?，登島無需任何通報(bào)。
所以用不到半碗茶的時(shí)間，南宮商船便鳴金收帆、拋錨靠岸。
上岸之后，自然也沒人迎接。全是靠龍木翻閱小島地圖，領(lǐng)著黃泉、南宮燕二人來到接頭之處。他們，直到離港口約莫五里的岔道，才遇到第一個(gè)活人……
那，是一個(gè)比死人多了半口氣的老太婆。
她雙眸下掛、兩頰干癟，整個(gè)人窩得像一塊發(fā)僵的白面饅頭。她嘴里雖然沒有牙齒，可仍舊喜歡不斷咀嚼，發(fā)出砸吧砸吧的怪聲。
“你們……來了？”
老太婆口中無牙，講起話來并不利索。
龍木會(huì)意后，才答道：“我們來了，鄒婆婆。”
可能因?yàn)閸u上太久沒來外人，鄒婆婆已然忘記了什么叫做禮貌、客套。她將手里的燈籠舉起，在三人臉前來回晃悠了好幾圈，是左看右看。
思索了良久后，她才慢慢地開口道：“一個(gè)黃皮膚的娃娃，一個(gè)白皮膚的娃娃，還有一個(gè)獨(dú)眼龍……嗯，沒錯(cuò)、沒錯(cuò)的！信上是這么寫的！”
她口中所言的“信”，便是龍木在三日前飛鴿傳來的。其上簡要地?cái)⑹隽舜诵械哪康模约靶枰麄円患椅蹇谌伺浜?、?zhǔn)備些什么。
“走吧，飯菜都準(zhǔn)備好了……”鄒婆婆咯咯一笑，便轉(zhuǎn)身引路。
“有勞鄒婆婆！”三人齊道。
“不客氣的。”鄒婆婆悠悠地笑道，“只是你們要跟緊些，莫要叫小鬼抓了去，嘿嘿……”
這句話，若是白天聽來……那就像是老人家嚇唬小搗蛋鬼的把戲，十分俏皮可笑；但在眼下這黑燈瞎火的荒山野道里，便直是令人唇齒發(fā)干、心頭惴惴不安了。
這一路上漆黑無比，大部分的月光都叫樹蔭給遮去了。
唯獨(dú)有光的，就是鄒婆婆手里的那盞破得全是大洞小孔的幽暗燈籠。
此時(shí)從后瞧去，這老太婆的雙腳就像是消失了一樣、飄在了冷霧里，再配合著她上半身罩著的素白長衫和干柴般的枯手提著燈籠，活脫脫就像個(gè)‘丑時(shí)三刻引路鬼’！
“黃島主……”南宮燕湊近了黃泉，輕聲喊他。
“怎么了？”
“我，我怕……”南宮燕的面色似有些發(fā)青。
其實(shí)黃泉也怕，他巴不得南宮燕湊他近些。要知道‘太周之國’舉國信奉天帝，且年年祭司、月月朝拜。身為太子的黃泉打小就隨先帝拜神請?jiān)?，自然對這些鬼神之說是耳濡目染、心存忌憚。
可是黃泉卻是活脫一個(gè)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自小開始，別人要讓他害怕不難，但要他說出自己害怕……卻是難上加難。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畏畏縮縮？”黃泉有意挺直了腰桿子，壯膽道，“不就是一位老太太嘛，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有什么好害怕——”
南宮燕抿著嘴，搖了搖頭，意思自己害怕的并不是這位古怪的鄒婆婆。轉(zhuǎn)而，他又指了指黃泉的腳后跟，一對水汪汪的雪眸之里……登時(shí)漫上懼色！
黃泉咽了口唾沫，扭頭一看……
啊？！他不禁就喊了一聲，那余音悠蕩林間、如同鬼哭烏啼一般。
只見在斑駁的月光下，林子里竟是布滿著七歪八倒的石碑！其中有的破損缺角、有的攔腰截?cái)唷⑦€有的……則完好無損、還刻有“生辰八字”以及“陽壽盡日”。
顯而易見的，這些石碑——全是死人的墓碑！
黃泉心里有些發(fā)毛，問道：“這里，哪來這么多墓碑？”
南宮燕當(dāng)然不知道。他只知道把自己的身子骨蜷縮起來、吸在黃泉那牢靠的肩頭上，再把那一對明眸合攏些，最好……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行之中，唯獨(dú)在最后壓陣的龍木……是一如往常的鎮(zhèn)定，道：“少主、黃島主，莫要驚慌。這‘酆都島’本就是活人少，死人多的地方。”
黃泉回問道：“活人少，死人多？這話……是什么意思？”
龍木見怪不怪，道：“因?yàn)檫@酆都島，本就我‘南宮商會(huì)’的大墳場?！?p> “啊，大墳場？”黃泉一怔，道，“難怪你說這酆都島上‘死人多、活人少’……原來，這座小島就是專門埋死人的地方吶？”
“黃島主明鑒?！饼埬镜?，“這酆都島……正是咱們‘南宮家’埋葬海盜、土匪，以及遇難海員和無名尸體的集中之所?！?p> “嗯，如此說來……”黃泉細(xì)細(xì)一思，又道，“那這島上唯一的那戶人家，便就是負(fù)責(zé)替你們‘南宮商會(huì)’守陵護(hù)墓的咯？”
忽的陰風(fēng)吹拂樹林，簌簌聲響。
龍木還未答，那鄒婆婆就側(cè)過慘白的臉來、冷冷一笑道：“嘿嘿，小伙子真是聰明得緊嗎？婆婆，很喜歡你唷……”
這，本是鄒婆婆的善意夸獎(jiǎng)。但不知為何？黃泉聽著就不受用，反而手臂上還齁起了一層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他，只得尷尬謝道：“謝、謝謝婆婆……”
“停！”
就在黃泉放松警惕之時(shí)，他忽聽見背后的樹叢里有聲音——窸窸窣窣的聲音！
眾人噌地一回頭，向聲源之處瞪大了眼珠子！只見那樹叢兀自無風(fēng)顫抖，里頭……似有一團(tuán)黑影正自艱難地蠕動(dòng)？
沒過多久，這條黑影鉆出樹叢來了！
他有手有腳，難道……是人？不，他奶奶的——居然是一匹僵尸！
月光之下，它的皮膚寸寸干裂，膚色白中帶灰、灰中發(fā)黑。其中有一部分的皮肉，也已經(jīng)腐爛發(fā)膿，上面還爬滿了正自腐肉中鉆進(jìn)鉆出的乳白色蛆蟲！簡直，惡心得透了腔！
南宮燕本不是膽小之輩，至少對于再毒辣的惡徒，他也敢當(dāng)面對峙?？墒恰丝傆熊洰?dāng)，沒軟當(dāng)?shù)木筒皇侨恕Ｕ缬械挠⑿酆澜芘吕掀?、有的帝王明君怕老母——南宮燕對這樣既惡心又恐怖的僵尸是聞之色變，更別提親眼見著了。
“哇??！”他驚叫一尖聲、臉色刷白，整個(gè)身子不住地發(fā)抖。
“燕兄弟不怕，有大哥在此?！秉S泉下意識(shí)手臂一抬，將他護(hù)在身后。隨即另一只手靈氣貫通，黑龍刺便噌的亮出！
“嗯，好……”可就在南宮燕稍稍平復(fù)心境之際……他倏然眼珠又是圓睜、指向東首喊道，“黃大哥，那里也有！”
也有……也有什么？！黃泉扭頭望去——
只見亂葬坡頂?shù)囊粔K墓碑前，是有兩根干枯如枝的手臂戳出泥土、撐起了這僵尸死人的軀干。它，并未心切地想要吃人，而是如狼王般在一輪冷月下等候著……
等候著，他的同伴們——忽聽嘎啦、嘎啦啦！那坡上的墳堆連聲迸開，又有十余具衣衫襤褸的僵尸從這死地中鉆了出來。這下子，它們方才都佝僂起身子、姿勢極其乖張地向黃泉一行步步逼近。
太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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