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
只留一抹金光,茍延殘喘。
不久,它也沉下海平線,被夜幕吞沒。
……
可黃泉的望遠鏡里,依舊看得清晰。
——因為有火光。
——有能烘亮整片夜海的通天大火。
套筒之中,三艘五桅大帆船冒著熊熊灼炎、滾滾濃煙,船舷上時有人悲鳴呼號、中箭逃竄、跌入火海;它們周圍,則有十來艘矮平的‘異國快船’圍繞著大船猛攻,火箭流矢、飛蝗硝石,是如雨如珠。
眼看這列海商船隊已然身陷重圍、插翅難逃,黃泉將瞭望鏡丟給楚盈香,問:“那些,是海盜吧?”
“嗯……是‘桑元??堋?!”
“就是那群時常在‘北洋’作惡的賊人?”
“沒錯,就是他們?!背懔及櫰穑?,“此處乃淵海北洋、中洋交界之處,距離真正的‘寒冰北洋’尚有兩天航程,他們怎敢到咱們‘皇甫世家’的海域撒野?”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黃泉念起自己那三年苦役,以及那些草菅人命的蒙戈海盜……他是眼幕冷峻、拳骨捏得喀喀作響,不禁憤恨道,“反正,這些??芏际菦]心沒肺的畜生!”
“是吶!這些年來,北洋的百姓可算吃了他們……”
楚盈香后半句“吃了他們不少苦頭”沒說完,黃泉就淡淡發(fā)問:“那你準備管嗎?”
楚盈香環(huán)顧左右水手,緩而道:“管是要管,畢竟這事出在咱們‘皇甫世家’的海域……”
“怎么管法?”
“咱們?nèi)耸稚?,最好先……先去稍近的海域踩點,再瞧瞧情勢,能幫則幫?!?p> “可以,那我倆先去!”
黃泉眼睛好似冒起了火,他刷地跳下瞭望臺,直奔后船舷。
楚盈香見狀,不由就喊道:“喂,黃島主,你想做什么?咱們再合計合計啊!”
此時人命關(guān)天,無論楚盈香說什么……恐怕都入不了黃泉的耳朵,更進不了他的腦子。因為他的腦子現(xiàn)在嗡嗡作響,還發(fā)熱發(fā)燙。
嗤!
逃生小舟的繩子,被黃泉一刺戳斷。
噗通——整艘小舟就掉在那飄滿血水、殘肢的淵海上。隨即,他縱身躍上小舟,就劃起槳來……
“欸!黃島主,你都不等等人家?”
“你‘楚左使’本事這么大,還需要我等?”
“這……黃島主過獎了,小女子哪有什么本事?”
楚盈香說第二句話時,她曼妙的身姿已然站在小舟尾端了。
黃泉哼笑一聲,也不作答。只奮力劃船,心想:殺不完???,多救一個人也好。
只可惜,這靠手搖的船……是慢得可憐,遇上兩三風浪就得倒退半丈許。楚盈香不陰不陽地念了一句:“黃島主,照您這么劃船……只怕船沉到海底了,咱們都到不了那兒吶?”
“那你還干看著作甚?倒是幫忙?。 ?p> “哼?!背惆琢它S泉一眼,心想此番有求于他,便道,“小女子……謹遵黃島主之命!”
道完,她右手翻轉(zhuǎn),那柄‘象牙寶傘’現(xiàn)形。那傘入水一轉(zhuǎn),就散播開靈氣漩渦、如同給小舟上了機簧發(fā)條一般,極速駛向戰(zhàn)場。
……
海面之上,尸血縱橫。
血腥的殘肢像是沒了雙親的可憐孩提,孤零零地飄蕩著……
這種噩夢般的場面,足以讓正常人意志崩潰。就算黃泉這種扮過腐尸、聞慣血腥氣的人……都不免作嘔。而那楚盈香……卻還面不改色,仍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救,救命吶!”
忽然,正前方有人呼救!
黃泉定神一瞧,一艘?guī)е鸸獾姆?,正徑直向自己駛來?p> 看船首那求救之人,不停揮舞雙手的方向……應(yīng)該是看見了‘皇甫世家’的二桅快船,才來捏這根稻草枝的。
“逃?往哪里逃?!”
“上吶!咱宰了這些北洋狗,搶他們的老婆睡覺!”
“殺咧咧!”
緊隨其后的兩艘‘矮平快船’迅疾地包抄上前,船舷左右均有弓弩手放射火箭。
刷刷刷!
幾輪流矢掃射,偌大的一艘‘五桅帆船’活生生地成了只大刺猬。而且還是一只……渾身紅亮滾燙的火刺猬!
那數(shù)十個裹著破舊浪人服、手執(zhí)窄薄倭刀的兇惡海寇,如蝗蟲一般跳上‘五桅帆船’。無論海商、鏢客是求饒,還是反抗——他們照面就是砍殺,人頭落地!
最可恨的,并不是他們越殺越勇,越宰越多……而是他們不但侮尸,還狺狺狂笑難止。天吶,這一群??堋喼本褪菑牡鬲z里走出來的嗜殺魔鬼!
人,就像一根根柴。
被地獄來的魔鬼刀斧手,逐一片開。
“殺咧咧!”
其中一名滿臉虬髯的??芴恍芈度椋呗暫敖?。
他雙手高舉明晃晃的倭刀,直奔著船首那呼救的男人。
那男人自知必死無疑,身子一蜷、就要跳海之際——他忽覺得腰間吃到一股綿柔的勁力,隨之整個人騰空而起,被莫名其妙地拋向了火勢還未蔓延到的瞭望臺。
“誰?”
那桑元??芘豢啥舻氐芍矍暗哪腥恕?p> 眼前這個,一身白衣如雪、臉若寒霜的冷傲男人。
——他不是黃泉。
——也絕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定在那里,宛如一尊寒玉冰雕。柳葉般眸子細長凝神,但卻冷傲無情。尖鼻、薄唇和闊耳也如是刀刻錐鑿的藝術(shù)品,不掛一絲表情。
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的那只手——那只使劍的手!
誰都曉得,劍雖有優(yōu)劣。
可好劍相差絕不會多,只在毫厘之間。
關(guān)鍵還是看誰使劍。若是高手執(zhí)劍,就算是根樹枝,都能殺人于無形。
所以,但凡是他的敵人看到這只手握著劍,就應(yīng)該害怕、就應(yīng)該跪地求饒!否則結(jié)局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但那桑元??軈s不買賬。
他還呼喚了十余個賊人一齊圍攻這‘白衣男子’。
可這白衣男子插在腰際的劍,還不肯出鞘。
“兄弟們一塊上,宰了他!”
“殺咧,殺咧咧——”
見得來賊一擁而上,那白衣男子是輕哼一聲、如宮中舞姬般騰挪飄移,優(yōu)雅地避開破空倭刀。隨即,他又足尖虛點三步、柔身一繞,薄唇冷冷輕啟——
“一個。”
一個??艿哪X瓜,就徑直飛出數(shù)丈,落入血海之中。又三步……
“兩個?!?p> 第二個虬髯??埽粩r腰斬斷、痛苦嘶叫。
所有的桑元??芤姞睿加X得唇齒發(fā)麻,手中的倭刀都戰(zhàn)抖起來。因為誰都沒看清他做了什么,只看到他騰挪了‘三步’,就死了一個人。
“怕,怕什么?!”
“一起上,宰了他!”
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海寇帶頭,十余人沖鋒而去。
心存畏懼的倭刀,怎能勝過瀟灑倜儻、冷血無情的殺人劍呢?
白衣男子時而縱躍避刀、時而翻身流轉(zhuǎn),是游走在刀刃邊緣,穿梭于生死之間。他潔白如雪的衣袖、長袍隨勢飄揚——恍如舞伶,眨眼又恍若天仙。
盡管??軅円呀?jīng)拼盡全力,可他們的倭刀,竟是連一分一毫都傷不到他。而來去十余步后,白衣男子忽頓住腳步……
——停了。
所有‘桑元海寇’的額頭和背心都沁出了冷汗,每個人都瞪大眼睛盯著他。
只見白衣男子語氣如冰,緩道:“踏雪尋梅。”
“?。刻ぱな裁??”
“別聽他胡扯,咱們再上……”
話音剛落,只聞颯颯兩聲——已有兩顆腦袋滾落,噴出兩丈高的血花!
還沒反應(yīng),左右又是兩人應(yīng)聲倒地,血濺五步!
“這、這人是妖怪!”
“哇!就算是修靈者,也沒見過這種‘妖孽’??!”
“他,簡直……簡直和傳說中‘鬼三郎’大人的劍法有一比!”
剩下的??埽偹阒馈跋倍至?。他們的眼睛,露出了無比的恐懼,可是……為時已晚——那六個??芤粋€接著一個,如傲雪中盛開的臘梅一般,染得片地鮮紅。
而白衣男子的衣裳……依舊白凈如雪,連一粒灰塵都沒沾上。他的衣袍隨風飄展,背后十株‘血梅’斗艷齊開,宛如一幅唯美的《踏雪尋梅圖》,引人瞠目!
“殺得好!”
夜幕之中,黃泉與楚盈香正巧趕到。
黃泉會使劍,也看得懂劍。他一眼就發(fā)現(xiàn),此人方才的舞步,全是劍招。且劍術(shù)之高明,遠在自己之上,甚至——還在傳授劍法給自己的父皇之上!
只是有一點,黃泉沒看明白:此人從頭到尾,那腰間懸著的白鞘劍匣,就沒開過一絲縫隙。劍不離鞘,怎能殺人?而且刀口還平整如鏡?
黃泉剛想發(fā)問,楚盈香就沖那白衣男子行了蹲禮。
她道:“北冥閣主,自去年一別,您的劍法又精進不少。這‘無形靈劍’用得更是巧妙至極,神鬼莫測?。 ?p> 北冥凜?
他就是淵海第一殺人劍客,北冥世家傳人——北冥凜?
黃泉簡直難以相信:這個冷傲、俊雅的男子,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無情劍客!
至于‘無形靈劍’的話……靈氣匯眼后,他才看清——這‘北冥凜’的右手訣尖,竟延伸著一柄由靈氣流動凝成的隱形劍!
北冥凜沉吟片刻,只抬首問:“鬼三郎是何人?”
他完全沒有絲毫寒暄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黃、楚二人,要他們回答問題。
楚盈香微笑道:“小女子不知?!?p> 北冥凜冷如薄刀的眼神,又抵在了黃泉的咽喉,問:“你呢?”
黃泉咽了口唾沫,回想起‘離腸’轉(zhuǎn)述的《東玄經(jīng)》中略有所載,就大方說道:“我倒是在《東玄經(jīng)》里,聽過這人……”
北冥凜的眼色更烈了,如同在黃泉的脖頸劃出了道血口,旋即傲氣凌然地寒聲問道:“是他的劍厲害,還是我的劍更勝一籌?”
“這個……”
黃泉剛想說“我不了解”,稍遠處的十余艘??芸齑鸭彼俦平嚯x三人所在的‘五桅帆船’不足十余丈。
黃泉、楚盈香都架起劍、傘,準備應(yīng)敵。可北冥凜仍一動不動。
“北冥閣主,恕小女子無禮,男人裝也得有個限度?。 ?p> “是?。 秉S泉眼看敵人起碼五、六百人,喊道,“北冥兄,敵人都到眼前了!”
北冥凜卻遙望遠方,那凄零的北洋。良久,他才暗嘆道:“敵人,離得是不遠了……”
太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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