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催生（上）
“小葉，最近怎么樣？”余水云在撥電話前已經(jīng)猶豫了好一會兒。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啟她想向女兒傳達的期望。
“你看你小靜堂姐，二小子都五歲了。你也該抓緊時間生孩子了！”要照她以前的性子，她肯定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然而現(xiàn)在，她不敢了。她怕她任何一個在女兒看來不合理的舉動或言論都會把女兒推得更遠。
她已經(jīng)去了別的城市。她怕女兒走得更遠。
可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惱自己那么不爭氣，連向女兒表達自己真實意愿的勇氣都喪失了。
“挺好的，媽。就是比較忙，工作兼職，忙個不停。大城市的生活節(jié)奏太快了。”田葉的聲音里滿是疲倦。
她很想回復一句：“你要一意孤行非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在老家好好上個班不行嗎？”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這句話一旦說出去，只會加快結(jié)束她和女兒這次通話。
“不管怎么忙，都要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少在外面吃，既不干凈又不健康。多放松放松，累了就不要做那么多兼職。身體第一……”
田葉很詫異母親沒有老生常談地潑她冷水，反而關(guān)心起她的身體，頓覺得心里暖暖的。
漂泊在外的人，在殘酷現(xiàn)實一次次的洗禮下，練就了一層層堅硬的保護殼。這些保護殼讓他們看上去那么無堅不摧，但能觸動他們的往往是直擊內(nèi)心的溫情。
“媽，您和爸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要什么都幫弟弟扛，不要做力所不及的事。你們要更多關(guān)注自己的生活?！碧锶~的語氣也溫柔起來。
“我們不抗不行??！老家都這樣，總不能看著小的日子過不好吧？外人要戳脊梁骨哩！”余水云嘆了口氣。
“其實他沒有成熟之前就不應該結(jié)婚，自己都還不獨立，又給家里多添一口人養(yǎng)。不！兩口人！還有孩子！我覺得反而是對孩子不負責。自己都還是個依靠父母的孩子，怎么能擔起撫養(yǎng)自己孩子的責任呢？”
田葉很是擔憂父親母親的未來，他們明明能過上很好的生活。卻把畢生心血全部奉獻給他們堅信的能給他們養(yǎng)老的兒子。
“說到孩子，其實有孩子并不一定是件壞事。有了孩子，你弟弟的確收心不少，有很大的改變呢。哪個家庭離了孩子都不完整，不幸福?！?p> “希望他真的能獨立起來，做個有責任的好爸爸?！碧锶~還是有些質(zhì)疑弟弟。
“小葉，你年齡也不小了。該要個孩子了?！?p> 田葉定了定，原來母親想說的是這個啊。
“我還早呢。二人世界還沒過夠呢。而且我們現(xiàn)在工作都忙，沒有精力。另外經(jīng)濟實力也不夠。沒有準備充分就要孩子，對自己對孩子來說都不利?！碧锶~耐心地解釋道。
“好吧。你自己決定吧。你們有主見，自己拿主意?！庇嗨普f完停了一下，她已經(jīng)找到跟女兒溝通的秘訣了。
她得忍住自己凡事都要指點江山，咄咄逼人的的急脾氣。
這些年的母女戰(zhàn)爭讓她悟出來，女兒吃軟不吃硬。
“只是媽比較擔心你的身體，你再晚兩年要怕是要像你姑姑那樣受罪了。我害怕你吃苦?。 ?p> 田葉心里立馬一哆嗦。
姑姑是29歲懷孕，在那時算得上大齡產(chǎn)婦。她渾身浮腫，腳根本無法穿進鞋子里。
因為沒有婆婆照料，丈夫又在外地跑長途。田志遠擔心妹妹的身體，便安排了田葉日夜跟著。
田葉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被姑姑痛苦的呻吟吵醒。
她尤為記得姑姑甚至連廁所都蹲不下去，都得由她扶著半站著解決。
然而更讓田葉觸目驚心的是姑姑懷孕時的不幸遭遇。
那天不知為了什么，姑姑和大伯母在她家的樓梯口吵起來。姑姑挺著碩大的肚子，扶著樓梯的欄桿，激烈地爭吵著。
田葉對滿臉兇氣的大伯母并無好感。父親給她安排了照料姑姑的重任，她便盡忠職守地跟著。
大伯母情緒越來越激動，她開始罵很難聽的臟話。
田葉眼見姑姑落了下風，大聲地對著大伯母喊道：“不要再罵我姑姑，我要你離開我家！這是我家！”
許是被毛頭丫頭的忤逆刺激道了。大伯母狠狠地撲向了姑姑，姑姑順勢倒在樓梯臺階上。
田葉嚇得拼命尖叫。
然而那個兇惡的女人并沒有善罷甘休。她對準姑姑碩大的肚子，揮起拳頭……
田葉感覺她快要失去姑姑肚子里的小妹妹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
聲音引來了大伯父和父親。
大伯沖過去一把抓住姑姑的頭發(fā)，對著她的臉啪啪扇了幾個耳光。
他怎么可以這樣對自己的親妹妹？
田志遠也跟著沖過來，一把推走了大哥，揪住大嫂的頭發(fā)，狠狠地扇了她幾耳光。
三個人頓時扭打在一起。
田葉趕緊拉著痛哭的姑姑。
她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她知道不管發(fā)生了什么，能對一個孕婦大打出手的人便一定不是好人。
大伯和大伯母肯定不是好人！
那次的家庭暴力事件導致姑姑動了胎氣。
大伯大伯母兩人事不關(guān)己地揚長而去。
父親喊了街坊們幫忙一起把姑姑送進了醫(yī)院。
第二天，田葉第一次見了又丑又周的小堂妹。
她堅定地認為小堂妹身上的青紫是大伯母捶打的，那個壞心腸的女人！
田葉第一次意識到，親人之間不止相親相愛一種狀態(tài)。
“懷孕很難受嗎？我是說會痛嗎？”田葉瑟瑟地問。
“懷孕沒啥，只不過肚子變大，身子慢慢變重。生孩子才痛哩！”余水云像突然意識到什么，突然停了下來。
“當然你們現(xiàn)在醫(yī)學發(fā)達了，不像我們過去那樣受罪了。沒事的，女人都得過這一關(guān)啊。要給人當媽媽呀！”
接著母親又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她當時如何經(jīng)歷了兩天兩夜要死要活的痛才生下田葉，又怎樣輕而易舉生下田斌的經(jīng)歷。
余水云每每對田葉講起她的孕產(chǎn)經(jīng)歷都是對她有所要求的時候。比如讓她聽話懂事的時候，比如中考，高考要考出好成績的時候。
因為賦予人生命是無比痛苦，但又無比偉大的。
“所以生孩子得趁早，年輕體制好，少受罪啊！你得相信媽，媽是過來人?！彼a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