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如蘭帶著幾個公主身邊的丫鬟給她上了幾道菜,態(tài)度恭敬,絲毫不像把半夏當(dāng)做侯府的奴婢的樣子。
“您可別跟公主計較,”如蘭替她舀出一碗魚湯,“畢竟不管是誰聽了自家新婚的夫婿心中有個真愛也是不好受。公主也是昏了頭,竟然會真的信了那小丫鬟說駙馬會鬧休妻另娶的事?!?p> 云燈沒有應(yīng)她這句話,“如蘭姐姐說笑了,我不過是駙馬身邊的丫鬟,當(dāng)不得‘您’這樣的稱呼?!?p> 如蘭顯得有些猶豫,眼神中又帶了一絲不認(rèn),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壓低了聲音說,“您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云燈也放小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到。
“沒什么,”如蘭有些為難,“一會兒公主來了,還是讓殿下親自跟您說吧?!?p> 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如蘭她們正收拾著碗筷,賀福清便仰著頭疾步走了進(jìn)來,表情兇惡。
“咱們都被他騙了!”
云燈裝作嚇了一跳的樣子,準(zhǔn)備行禮,“公主殿下萬?!?p> 還未等她說完,賀福清便直接上前拉住她的手,牽著她坐在了床上。
“你身子還未好,不用這么客氣?!?p> 這是客氣不客氣的事?云燈懷疑到。但凡有著封建階級的地方,禮數(shù)禮教這種東西就不是咱哥倆關(guān)系好,見面不用握手喊你好的事兒了。
不過這一次她是必須承情的,這相當(dāng)于對方用身份給她一個特權(quán),但若是日后她敢一直使用這個特權(quán),保不得哪天就會被治個不敬之罪了。
云燈抬起頭,怯懦地問到,“公主來找奴婢,可有什么事?”
賀福清有些同情地看著她,嘆了口氣,才欲言又止到,“有件事,我不知道當(dāng)不當(dāng)講?!?p> 真不當(dāng)講就不會說這話了,不過她連本宮都沒自稱……云燈嘴唇微張,露出幾個氣音,到底還是沒說出什么。
“算了,要是不說,我這心里也不舒坦?!彼昙o(jì)不大,說出的話到還挺語重心長,“你可知,我為何生了這么大脾氣?”
“前天晚上,我路過老太君的院子,拐彎處正有兩個丫鬟在聊天,原本我也沒打算理的,誰成想,正聽見老太君身邊的琉璃說,世子打算休妻另娶?!闭f到這兒,賀福清眼中立刻蓄滿了淚水。
“你也知道,世子先前就拒了我,還在翠軒樓和他的同窗們喝酒,當(dāng)眾說自己身邊有個愛人,又好好貶低了我一通。我大小也是個公主,哪兒能真讓他拂了我面子?!?p> “真愛?若是他有個表姐表妹的也就算了,你說他若是真的喜歡你,不早就給你名分了嗎,和我又有什么沖突。”
“原本我也是一時沖動,想著若是他再拒我一回也就算了,誰想到他竟然又應(yīng)了我。他既然應(yīng)了,怎的又想著停妻另娶,教我好生生氣?!?p> “這才一氣之下傷了你?!?p> 賀福清長得極好,也很會利用自己容貌的優(yōu)勢,別說她之后活的那幾年替溫凱之應(yīng)酬,就是她真正十三歲的時候,無論是兄弟姐妹還是各位長輩,都只覺得她是嬌憨而不是跋扈。
至于打殺些奴婢,在皇家看來根本不算什么。奴婢的命那哪里是命呢。不過落在臣子們的眼里,那就是多種看法了。
功勛家中大多對奴隸并不在意,但文臣家族卻不齒這種打殺奴隸的做法。元和帝自己是馬上奪來的江山,最怕武將造反,故而重文輕武,朝中大半都是文臣,也就導(dǎo)致賀福清在朝野之中實在風(fēng)評不好。有好事的御史還會就這治子不嚴(yán)的事兒彈劾太和帝。
由此也可見本朝確實已經(jīng)安定下來,文臣地位也確實高,太和帝也確實算得上是挺仁政的。
不過那些都和半夏還有云燈關(guān)系不大。她正“含情脈脈”的看著賀福清,低聲道,“公主,你別傷心,奴婢雖然不知道駙馬在外面說了什么,但奴婢身份低微,駙馬也并沒有那么喜歡奴婢,是決計不會為了奴婢敢休妻的。況且公主未曾犯過七出之條,更有三不去的條例,就算駙馬想做也做不了的。況且您可是公主啊,駙馬怎么休得了您呢?!?p> 賀福清冷笑,他是休不了我,卻能毒死我。
“這就是她們?yōu)槭裁匆疫@么說了。”賀福清有些沮喪,“你想想,如果本公主今天真的殺了你,”她看到“半夏”哆嗦了一下?!澳秦M不是板上釘釘?shù)摹省瘑幔俊?p> “可是,奴婢只是個下人,就算被打殺也不會對公主有影響的吧?!痹茻艚Y(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她,引來賀福清又一波深情地注視。
“原來你也被蒙在鼓里,半夏,你母親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其實是良民嗎?而且,你祖父母一家還是他們武安侯府的救命恩人?!?p> “我,我不是奴隸?”云燈有些慌亂,“可,可是我娘從來沒有說起過?!?p> 慌亂之下,她似乎連奴婢這樣的自稱都忘記了。也對,原本她在府里,就沒有自稱奴婢的習(xí)慣,還是公主嫁進(jìn)來之前,宮里給她們這些駙馬身邊的奴婢訓(xùn)斥過才有了這樣的習(xí)慣。賀福清端詳著她,看“半夏”似乎沒什么異樣。
原諒她確實有些怕了。她實在擔(dān)心擁有這種運氣的人要是不止她一個可怎么辦?,F(xiàn)在看來半夏應(yīng)該沒有她這種機遇。
不然對方要真的有被自己害死的記憶,多半不能這么容易糊弄她。畢竟她死的時候才十五歲。
她又裝模作樣地驚訝了一下,“那凱之…世子,是不是從來也沒有對你表達(dá)過愛慕,也沒跟你說過他非你不娶的話?!?p> “那是當(dāng)然。”云燈有些誠惶誠恐,“駙馬從未對我有過什么,反倒是侯爺有時會對我特別好?!?p> 賀福清沉思了一下,朝云燈耳語了幾句,天知道云燈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壓住暴起扼住對方的脖子的沖動。
腦海里還有個996在煽風(fēng)點火。
“答應(yīng)她,快答應(yīng)她!”
聽完賀福清的話,云燈掙扎了了一會兒,低下頭,“我想,先看看他?!?p> 賀福清幾乎有些憐憫半夏了。也是,半夏從小跟在溫凱之身邊,受得是奴婢的教育,溫凱之真要給她開了臉,那是她的福氣,半夏未嘗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半夏: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但要是溫凱之算計她卻半點沒打算付諸行動,而她祖父母竟還是救他而死的,那故事就很不一樣了。
當(dāng)然,她也沒指望半夏這就能從溫凱之身邊反水,她是希望半夏三天后能去跟她參加那場宴會,到時間,以半夏這張臉,武安侯府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不過說服小妮子跟她出門可不容易,誰讓她之前蠢,中了別人的計謀,已經(jīng)對半夏有了懲戒的行為,她一時半會兒絕對難以信任自己。
但自己告訴她她本是溫凱之的恩人之子這樣的大秘密,事情就不一樣了。只要她開始懷疑,為什么自己的母親拿她當(dāng)奴婢養(yǎng),為什么武安侯對她好的不正常,為什么溫凱之非要拿她當(dāng)擋箭牌卻不告訴她,就沒心思去想自己的怪異之處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成長。這話雖然千篇一律,卻很有道理。
她扒在云燈耳邊,“前兩天,我從我那間屋子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條密道,正好通向這個屋子,你可以過去聽……”
賀福清離得有些太近了,云燈瞇起眼睛,她頭上的光環(huán)若隱若現(xiàn),讓她實在……
很餓。很想把這個人連著她的光環(huán)吞下去。
賀福清對此事全然不知,那密道是她前世發(fā)現(xiàn)的,而溫凱之卻并不知道,想必是宅子以前的主人做的,等到半夏發(fā)現(xiàn)她說的話應(yīng)證了,就會不由自主的同意她的下一步計劃。那暗道是她嫁進(jìn)來之前找人做的,原本她對這男人就不是很放心。
云燈暗自挑眉,公主殿下這心理術(shù)原理運用地還不錯,先拉進(jìn)身份,再同仇敵愾,然后告訴對方一個“驚天秘密”挑撥離間,以保證對方?jīng)]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她之前做的惡,最后安排一個實現(xiàn)預(yù)言,讓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她。
其實仔細(xì)琢磨一下,她這話有不少漏洞。
不過演技比上午好了不少,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速度快的可怕。
真要像半夏那樣是個十五歲從未出門接觸他人的小姑娘,被她這一手蠱惑的可能性還真不小。
至于她說的聽老太君的丫鬟嘴碎才“一時沖動”。呵,在半夏的記憶里,賀福清死前溫凱之是吐露了不少東西,有這么一對丫鬟也是真的,但賀福清也不至于把自己裝成受害者。
可惜立場有別,委托人在她身上有死仇,不然她倒是很適合被拉進(jìn)自己的陣營。
不過,云燈摩挲著手指,仇人,也不見得就不能做暫時的盟友。委托人想要報復(fù)的清單上可不止賀福清一個。
云燈垂下眼簾,“那我聽公主的?!?p> 宴會啊,那也是個這個時代的固定劇本了。
說實話,她其實不怎么喜歡宮斗宅斗這類的故事,一來不怎么喜歡女性和女性爭黃瓜,二來不喜歡人際交往,三來,她已經(jīng)厭倦了演戲,原本在她自己的世界,她做過幾年偵查情報,經(jīng)常要演不同的戲碼,實在惱了。
而剛剛還一直在云燈腦海里啰里啰嗦說個不停的996,突然安靜了下來。
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