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她們被困的第三天。
狹小的方形牢房剛剛退水,又黑又冷,唯有正方上的一個小口,向下泄入淺淡的月光。
周若凝倚靠著冰涼潮濕的墻壁,左胸的傷口又一次裂開,向外滲著血,她呼出一口熱氣,在空中聚成一團白霧,又很快消散。
鐵制牢籠外,幽暗曲折的通道盡頭,閃爍著微光,隱約能聽到獄卒的談話聲。
“下次放水是什么時辰?”
“等上頭的通知吧,別亂來。”
……
后面他們又說起了別的事情,可是聲音太低,周若凝怎么也聽不清,她忍住胸口的疼痛,小心扶著墻,慢慢起身,綁在她腳腕的鐵鏈發(fā)出輕響,摩擦著地面的苔蘚,隨著周若凝的動作,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她實在想不明白,九夜桃的幻境為何如此奇怪,雖然它的危險程度不及其他秘境,但破解辦法絕對是現(xiàn)存秘境中最難找的。
周若凝一直走到最左側(cè)的墻前,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貼在墻角的一塊磚上,驅(qū)動靈力,灰黑色的磚石立刻變?yōu)橥该鳎呕劬哪槼霈F(xiàn)在對面,她緊閉雙眼,臉色發(fā)白,情況不太樂觀,周若凝小聲叫她:“慧君姐,慧君姐?!?p> 過了一會兒,杜慧君才從淺眠中醒來,循著聲音瞧見了周若凝,抱起腳邊的鐵鏈,小跑到墻根,“你的傷口還好嗎?我這里還有一些止血丸?!?p> “無礙,已經(jīng)痊愈了六七分,”周若凝搖頭,讓杜慧君自己留著,“等今夜凌晨,我們按照原計劃出去,倘若再與那位刀客碰上,你一定要先走,找到幻境根源,當即斬斷。”
她們前兩次正是因為誰都不肯扔下對方離去,才被“刀客”打傷,送回地下水牢。
杜慧君咬唇,左右為難,“我,我知道了,但你也要小心,不要逞強?!?p> “好,我會好好保護自己?!?p> 周若凝與杜慧君交談完畢,收起符紙,艱難地坐下,閉眼沉思,在幻境里所受的傷,療愈法術(shù)是沒有用的,或許并不是幻境有此類禁制,而是她們實力不足,達不到幻境制造者的修煉等級。
可是這么想的話,好像更傷人了。
她無聲嘆氣,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無力感。
若是自己能再強一點,那么上次,上上次,甚至在朝露派地時候,她就能不顧一切地站出來,保護好陳見慈。
無邊的寂靜中,周若凝突然自嘲一笑。
現(xiàn)在想這些,不過是馬后炮的自我安慰罷了。
兩間牢房都歸于沉默,時間飛速來到深夜凌晨。
獄卒按照慣例端來牢飯,一碟咸菜一碗水兩個饅頭,盯著她們二人吃完,才收起破碗破碟子,罵罵咧咧地走遠。
好脾氣的杜慧君在他們走后,頭一回罵人:“小人!蠅蚋之流!”,方才喝下去的臟水,也被嘔了出來,氣得她身體微顫,手腳發(fā)涼。
“噓——”周若凝豎起食指,示意杜慧君湊近,“小心被他們聽到。”
眉目溫婉的女子忍下心口悶氣,乖乖禁言。
臨近丑時,牢房大門突然消失,兩人對視一眼,周若凝揭下符紙,與杜慧君迅速離開,順著通道一直向前,走到獄卒休息的地方后,他們已經(jīng)昏睡過去,房間角落放著兩把銹跡斑斑的長劍,周若凝與杜慧君分別拿走一把,然后吹熄桌上的蠟燭,跑向地牢出口。
層層臺階上,沉重的鐵門從里向外推開,月光頃刻間流入其中,照出兩個高挑的身影。
曠野無垠,夜色下的草地青草豐茂,一眼望去看不到一棵樹木,天際的鵝黃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周若凝與杜慧君奔著探查好的路線出發(fā),半人高的野草“沙沙”的響,隨著兩人的動作泛起波浪,大約兩刻鐘之后,她們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皆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尖頂塔,通身玉白色,比起月光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了!”杜慧君心跳得極快,語氣也變得興奮起來。
但她沒有掉以輕心,反而貼近周若凝,時刻防備著四周。
那個“刀客”馬上就要現(xiàn)身。
很快,曠野上開始起風,一陣一陣,風聲忽高忽低,似乎在為即將到來的大人物奏響凱旋曲。
“噠——噠——”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杜慧君護著周若凝,轉(zhuǎn)頭看向聲源處,一個高大且雄壯的身軀,慢慢的從野草間出現(xiàn),一身鐵甲,手提巨大的陌刀,頭盔下的面容一片陰影,看不起表情,只有鋒利的下頦線條,如同陌刀的刀刃,氣勢逼人。
他太高太壯了,每走一步,都踩得地面震顫,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周若凝一見到他,就會想起第一次和他交手,被完全壓制的恐懼,她下意識捂著胸口處的傷,呼吸逐漸急促起來,腳下如同灌了鉛,無法挪動半步。
還是杜慧君喚回了她的心神:“阿凝!別愣著!快躲起來!”
兩人向不同方向分散,堪堪躲開“刀客”的重重一斬,刀刃嵌進地面,草葉亂舞,塵土飛揚,巨人沉默不語,收起刀,鎖定周若凝的身影,迅速追了上去。
周若凝負著傷,再加上腳程不如巨人,與他的距離很快縮短,眼看那把陌刀裹挾著厲風,就要劈在她的頭頂,杜慧君撕心裂肺地大喊:“阿凝?。。?!”
周若凝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去,她感覺得到全身都麻痹了,從手腕擴散到軀干,甚至大腦也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直至,有人叫她的名字。
“阿凝!阿凝!”
她猛然間回神,麻痹過后,劇痛席卷全身,那是一種骨頭碎裂,被迫揉進血肉的痛苦。
再抬起眼向上看,她的手握著長劍,橫在頭頂,正擋著那把沉重的陌刀,不讓它落在自己身上。
原來她還活著……
還活著!
周若凝用盡力氣,另外一只手也握緊了長劍,喉間低吼著,爆發(fā)出超常的力量,將陌刀反擊回去,不等“刀客”反應(yīng),拔足狂奔。
迎風跑了幾步,她感知到自己的眼角、耳朵、鼻孔向外流著溫熱的液體,口中也充斥著腥甜的味道,伸手一摸,全是鮮紅的血。
前面的路越來越漫長,身后的巨人越追越近,可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抵擋第二刀。
周若凝在心里苦笑著,不管怎么樣,只要能活下去一個,那也好。
熟悉的厲風與破空聲在背后響起。
慧君姐,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