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門房走進(jìn)大堂,拱手稟報楊知府,“老爺,外邊紅平紅管家求見。”
楊知府有些不耐煩的問道,“可是有案情上報?”
門房搖搖頭說,“不曾聽說,只是要求見大人,說有要緊的事?!?p> 邵師爺問道,“想是昨日他下葬了紅白兩家少爺,前來回報。他的罰金可曾交了?”
門房回道,“昨兒個他就派人交了上來,還幫著棺材鋪的老鐵一起交了,晚些時候白府的人也來交了的?!?p> 楊知府點點頭說,“如此,你就告訴他本府已經(jīng)知道他下葬兩位少爺?shù)氖虑?,贊他仁義,就不必見了?!?p> 邵師爺忙攔住說,“且慢,老爺,我看那紅平不是喜歡巴結(jié)討好的人,怕是有其它事由,老爺還是見見吧?!?p> 楊知府本心緒很亂,不想見外人,聽師爺如此說,只好讓門房去叫王平進(jìn)來說話。門房退下不多時,王平走進(jìn)大堂,見楊知府高坐堂上,師爺站立左邊,于是跪了下去,給楊知府問安。
楊知府開口問道,“紅管家,你見本官有何事要稟?”
王平跪著直起腰,開口說道,“大人,小人昨日安葬了我家少爺,并幫襯著把白家少爺一起安葬了,用的是杉木棺材,都下葬在南山上,并排置了墳塋,也算是了了他們祖上的心愿?!?p> 楊知府點點頭,贊賞的說,“永昌府的百姓都知你仁義,做下這樣的好事,本官也很欣賞你的為人。只是那白丁實在可惡,把他家少爺拋下不管,待本官有空一定要好好訓(xùn)斥他,做人不可忘本。昨日那頓板子是教訓(xùn)你們做事不知輕重高低,委實該打,那傷可好些?”
王平垂淚道,“多謝大人惦記,小人實在受不起,埋葬少爺不過是做奴才的盡最后的孝心,也是自己的本分。那棺材事發(fā)突然,小人也是亂了方寸,只好抬來給大人拿主意,挨了板子是應(yīng)該的,并沒傷到筋骨,老爺放心?!?p> 楊知府說道,“我知你的好,你起來吧。”
王平謝過,站起身來,抹抹眼淚,從懷里取出一卷文書,雙手捧著,說道,“大人,小人此來一是說明下葬事情,還有就是做個交接?!?p> 楊知府很是納悶,心想下葬還有什么要交接的,問,“什么交接?莫非地方風(fēng)俗下葬還有文書不成?”
王平道,“大人,沒有下葬文書,是紅府宅院的房契?!?p> 楊知府一驚,猛的站起身來,轉(zhuǎn)頭和邵師爺相視,邵師爺也感到很是意外。楊知府轉(zhuǎn)過頭瞪大眼睛看著王平,一時說不出話來。
王平繼續(xù)說道,“大人,紅府宅院是朝廷封賞給紅府族人的,如今紅府最后的人都沒了,這宅院合該交還朝廷?!?p> 楊知府示意師爺,師爺快步走下堂來,取了王平手中的文書,雙手遞給楊知府。楊知府仔細(xì)查看,確定是紅府百年前的房契,上邊有洪武爺?shù)哪晏?,有御賜璽印蓋在“御賜紅英豪大將軍永昌府西鄉(xiāng)開府建院”兩行大字上,文書上卻并沒限制宅院大小,按朝廷律條只要符合侯爵府的建制就是朝廷認(rèn)可的,也就是說,有了這樣的文憑,紅府可以在西鄉(xiāng)任何地方建府,西鄉(xiāng)的山川河流土地都是御賜給紅府的。
楊知府看了房契,心下暗喜,抬頭問王平,“紅管家,紅府少爺沒了,但你還在啊,如何便要交還朝廷?這不合規(guī)矩啊?!?p> 王平回道,“稟大人,小的本是姓王,叫王平,是西鄉(xiāng)的王家族人,十歲上下賣進(jìn)了紅府,就改了姓為‘紅’,叫紅平,伺候過太老爺,老爺和少爺,蒙先老爺抬愛,讓我做了管家,也是一心為紅府賣命。但小的并沒有入籍紅家族譜,還是個外人。我本不是紅家人,擔(dān)不起奴占主家產(chǎn)業(yè)的罪名,所以只能把房契交回朝廷處置?!?p> 楊知府心下贊賞,拍案叫好,說道,“真是個識大體,講仁義的忠厚奴才!本官想要抬舉你,紅平,不,王平,你交了房契,也沒安身之處,可愿意追隨本官,進(jìn)府衙來為我辦事?”
王平連忙跪下,說道,“謝大人抬舉。不是小人不識好歹,只是小人這便要認(rèn)祖歸宗,王家人還巴巴的指望我振興家業(yè)。小人實在不敢應(yīng)承大人。但小人承諾,大人有任何差遣,小人定當(dāng)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楊知府嘆道,“也罷,人各有志,只是你出了紅府,怕也沒本錢營生,如何能振興家業(yè)?”
王平說道,“不瞞大人,小的當(dāng)管家這些年,紅府大把的銀子經(jīng)我手往外出,沒得進(jìn)。小的心里沒底,也就討價還價的截留下兩千多銀子,想著少爺與白府的事情了斷了,我就乘勢勸說少爺安守本分,再圖舉業(yè)的,不想少爺昨兒個沒了,便斷了念想。剩下的銀子也夠我做點小買賣混活下半輩子罷了。如果大人覺得不對,是我侵占了主家銀子,我也只好交還大人,任由大人處置?!?p> 楊知府點點頭說,“也難為你的苦心,自來管家都有揩油的陋規(guī),你不過是為求自保,給自己留下活命的本錢,算不得侵吞本家資產(chǎn)。昨日罰了你五百銀子,你還替那鐵皮繳了罰金,想那鐵皮本小利薄的,卻不知何時能還你,你也剩下不多了。本官做主,那些銀子就歸你所有,也算是多年來你為紅府做事的酬勞吧?!睏钪畱{空得了偌大的宅院,又罰了他銀子,也沒歸還的意思,剩下的樂得做個順?biāo)饲椤?p> 王平連忙謝恩。
楊知府嘆道,“這樣的好人可惜不是紅府族人,否則繼承那樣的宅院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哎,只怪你生錯了門戶。那白府也和紅府一般,只便宜了那白丁。”
師爺開口說道,“老爺,據(jù)我所知,那白丁雖然姓白,也并非白府族人,族譜里也沒他的名字?!?p> 楊知府一聽,怒容滿面,問王平,“王平,你是本地人,知道根底,師爺所說是否屬實?”
王平心頭一樂,臉上卻不敢顯露出來,回道,“稟大人,師爺所說確實是實情,白丁本是荊州人氏,家里敗了,流落到了永昌府,之后進(jìn)了白府,慢慢做上了管家,跟白府五百年前是一家,但和東鄉(xiāng)白家離得太遠(yuǎn),或許是旁支也未必?!?p> 楊知府高聲說道,“如此,他便是膽大妄為,侵吞主家產(chǎn)業(yè)的狗奴才!本官一定要主持公道,拿他法辦才是。”
邵師爺說,“老爺消消氣,待小的查實清楚,拿他鐵證后再說不遲。”
楊知府點點頭,說,“好吧,這件事就交給師爺你去查辦。王平,你去吧,望你好自為之,好好經(jīng)營。永昌府有你這樣的百姓真是本官的福分?!?p> 王平謝恩,退出大堂,心中很是輕松愉快。所有的事情都按他預(yù)想的在一步步進(jìn)行,他只是需要添柴加火,白丁很快就會完蛋。除掉白丁,這永昌府就沒人大嘴巴傳他壞話了。
邵師爺看著王平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大堂,轉(zhuǎn)頭輕聲對楊知府說道,“老爺,這王平不簡單啊?!?p> 楊知府雙手扯開房契,樂呵呵的看不夠,說,“是不簡單啊,居然主動就把這么大的宅院送還衙門,沒點魄力確實做不到。”
邵師爺見楊知府死死盯著房契,問,“莫非老爺真想去西鄉(xiāng)開府?”
楊知府搖搖頭,“西鄉(xiāng)那么遠(yuǎn),還那么大的戾氣,我去做什么?得了房契,少不得還是替朝廷變賣給鄉(xiāng)紳,收來白花花的銀子,我們在城里置辦起宅院來也輕松了許多,再說府衙的開銷也大,這些都可以補(bǔ)貼上,否則那點俸祿哪里夠?還不得家里貼補(bǔ)?這真?zhèn)€是久旱逢甘露,好一場及時雨。這個就交給師爺你去辦。”于是收攏房契遞給師爺。
邵師爺接過房契點點頭,問,“也是,只是老爺想賣多少銀子?”
楊知府想了想,說,“沒有一萬兩,也該有八千吧。這可是底價了。那些鄉(xiāng)紳土豪送銀子來孝敬我們也有限,摳摳搜搜的不成樣子,但這明面上的買賣,他們不得不多多的搶著買?!?p> 邵師爺說,“可朝廷上還要交待,我看就定價二萬兩,上繳稅銀一萬兩給朝廷,我們留下一萬兩,上邊也高興,我們也富裕?!?p> 楊知府笑道,“還是師爺想得周到,全靠你了。若買家一時拿不出那么多銀子來,也可分期支付,只是時限不可太久。”
邵師爺拱手道,“老爺體恤下民,乃地方上的福分啊。”
楊知府聽了,哈哈笑了兩聲,轉(zhuǎn)身退了堂,他的心情現(xiàn)在終于好了些。潛龍棺異象的陰影在他心中已經(jīng)散去,他覺得就像師爺所說,吉兇只是一念之差。而在他內(nèi)心深處,卻還生出一個念頭來,只是這樣的念頭,就算最親近的人也不能說。他希望把潛龍棺擱置一段時間,讓大家漸漸忘了,才是最好的處置方法。那些百姓的謠傳就好比風(fēng)一般,吹過就散了,上頭的道臺大人,守備大人沒見著潛龍棺,就算聽到謠傳,也不敢把消息往上傳,誰擔(dān)得起如此大的罪責(zé)?所以,他認(rèn)為假以時日,潛龍棺就該真真的潛下來。于是,自己的私念便能做成,卻不想只這點私念最終釀成了誅滅九族的大罪,這是后話,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