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永昌府西鄉(xiāng)王家村里擠滿了人,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神色凝重的站在村子里。永昌府里的居民也來了不少,那些來到永昌府置辦貨物或者販賣的商人很多和王家有來往的也來王家村打探消息,探望病情。王平家院子外更是擠得水泄不通,門口站著十幾個手持兵刃的護衛(wèi)。王興怕有人鬧事,增派了人手過來。永昌府府衙也派府兵守護在王平家院子外各處進出口。
王平硬撐著回到永昌府,一口氣泄了,整個人倒下,他不愿意留在城里療傷,堅持讓王興一定把自己送回王家村。楊知府派來醫(yī)官給他療傷,王平謝絕,只要金二來。金二讓徒弟背了滿滿兩箱子的藥材,跟著馬車也來到王家村。家人接著奄奄一息的王平,無不傷痛嚎哭。王夫人強忍悲痛,里外張羅著,家里亂成一團。金二著急的讓大家安靜,不可驚擾重傷的王平,家里人才慢慢從慌亂中安靜下來。
關旭得到消息,從南山飛馬而來,和王興守候在王平病榻前,哭了一場。
金二把脈,發(fā)現王平已經心脈盡斷,怕是腹內心肺肝臟都受損嚴重,氣息若有若無,神仙難救,不由暗自垂淚,只能盡力熬些湯藥,補充王平氣血。王平湯水不進,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金二傷感的對關旭和王興說,“準備后事吧?!蓖跖d哭倒在地。外邊王夫人和一幫女眷得到消息,哭成一片。王夫人昏厥過去,眾人搶救過來。王興媳婦勸道,“老爺身后事還要夫人主持,要夫人拿主意,我們這幫媳婦都是沒個主見的人,夫人萬不可這時候倒下啊?!蓖醴蛉藴I流滿面,“老爺操勞一生,落得如此慘狀,我陪伴他的時間也不多,他對我一心一意,從未有納妾的心思,膝下就一個耀祖,卻離家出走在外,還好有興兒過繼,否則真?zhèn)€披麻戴孝的人都沒了。只怕不久我也要隨他去,那棺材置辦兩副罷了。你們去請那紅白事行的人來,他們自然知道如何張羅,我是不能夠了。”說完,昏死過去。王興忙扶住王夫人,讓幾個婆子抬著去夫人寢室好生照顧,自己沒有經驗,不知如何是好,家里一個老媽子有些經驗,便做了管事,安排眾人扯布扎紙,做壽衣,叫人去請白事行的人。
王平臥床數日,醒來,神色突然好了些,眾人知道那是回光返照,是要安排自己后事,然后撒手而去,各個心中悲傷,臉面上還裝著笑。王平知道自己時日不多,讓人扶起坐在床上,打發(fā)眾人出去,只留下關旭和王興。
王平拉住關旭的手,讓他坐在床沿,有氣無力的笑道,“二弟,哥哥我命數到了,已是無力回天,最后要交待些事情給興兒,你做個監(jiān)護一定幫我看緊他,我才好放心去得?!?p> 關旭心如刀絞,兩行熱淚下來,說道,“大哥好好養(yǎng)傷,來日方長的,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p> 王平道,“我泄露天機,本該早早和那些弟子們死在山西,只是還未交待后事,怕辜負了王家和‘棺運天下’的弟兄們,硬撐著回來,已經是油盡燈枯了。二弟不必安慰我,人各有命,我王平能有今日的際遇也該知足了?!?p> 王興哭道,“爹,孩兒不讓你死。烈風叔叔是神仙,我已經叫人去昆侖山找他了。只要他回來,定可醫(yī)治好爹爹的病?!?p> 王平苦笑道,“傻兒子,若烈風能救我,他的師兄白飛雁在路上就已經救了,何必要等烈風來?那白飛雁白大俠知道我已經無藥可救,所以才黯然辭別去了的。你趕緊去把人追回來,別枉送了王家人一條性命,即刻就去?!蓖跖d不敢違拗,起身出去安排人馬召回派出去的人。
王平拉著關旭的手,說道,“二弟,你不要怪我,我自作主張,讓王帥和關嬌拜了天地。雖然違背了人倫,差著輩分,但兩個孩子實在是難得,都經歷了生死,這樣的情分著實讓神仙都感動的?!?p> 關旭笑道,“我早有心成全他們,只是礙于禮數,一直羞于開口,既然大哥沖破世俗成規(guī)成全他們,我也就放心了。只不知他們去了哪里?”
王平道,“二弟啊,此昆侖山一行,實在是受益匪淺。原來五弟烈風是昆侖山仙尊白猿座下,他來這世間不過是要經歷磨練,如今已然登頂成仙了。王帥和關嬌都拜在烈風門下,成了昆侖山幽冥谷的弟子,這是他們的造化啊。我現在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昆侖山的實力遠遠在世俗力量之上,我們這些凡人在他們的眼里只不過是螻蟻一般。兩個孩子結了仙緣,留在了昆侖山玉虛峰,乃是你我萬世修來的福分啊?!?p> 關旭點點頭,嘆道,“他們自是有了好去處,只可憐四弟肖戰(zhàn)和那些王家子弟死得太慘烈,想來不過就是為了一口棺材,實在不該啊?!?p> 王平道,“二弟,這都是命數里定了的,我們沒辦法避開。我們去尋棺材,然后被攔截,都是命數。仔細想想,我們的過往都是冥冥中安排好了的……”
正說著,王興進來,跪在地上,說道,“爹爹,孩兒已安排人馬去追了。”
王平點點頭,伸手對王興說道,“興兒,你過來?!?p> 王興跪行到床前,仰頭滿臉淚水看著王平。王平伸手輕輕給他擦拭眼淚,又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嘆道,“恍惚間,我家興兒也老了,都長出白頭發(fā)了。如今全須全影的回到家,我這一顆懸著的心也就落下來了?!?p> 王興道,“興兒不老,興兒還要好好服侍爹爹?!?p> 王平道,“傻兒子,你該自立了,跟著為父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也歷練出來了,以后王家都要靠著你去撐。為父幫不了你了?!?p> 王興嗚嗚哽咽。
王平道,“棺運天下幫會的弟兄要靠著二弟約束,王家人要王興去約束,你們互為犄角支撐,才可保一世太平。而今我王家元氣大傷,子弟折損殆盡,你們必須韜光養(yǎng)晦,低調行事,好好護家園,守護王家村。那些生意也要好好經營,不可委托非人?!?p> 王興點頭。
“記住,知府大人靠不住,朝廷靠不住,只有靠我們自己根基深了,強大了,才不會被別人欺負。”
王興,“孩兒記住了?!?p> 王平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對那拓跋火奴心有眷顧,很贊同他的想法。但我告訴你,你一定要牢記在心,萬不可與拓跋火奴暗通款曲,惹火上身。那拓跋火奴雖然雄才霸略,奈何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占不到,徒勞一腔熱血罷了,難以成事。就算他成就一番霸業(yè),焉能容你?你千萬不可起非分之心。雖然我王家如今富可敵國,在江湖中一呼百應,奈何都是烏合之眾,怎可與朝廷大軍對陣?”
王興心中本來很贊同拓跋火奴,有些自己的想法,見父親如此說,也只好作罷,低頭道,“孩兒一切聽從父親安排?!?p> 王平轉頭對著關旭說道,“二弟,我這孩兒一向孝順,只是怕我不在了,就要胡作非為,只怕到那時,我們一手建立的基業(yè)毀于一旦還是小事,只是戰(zhàn)火一起,生靈涂炭,那便是傷天害理。你務必做好監(jiān)督,若他有大逆不道的舉動,殺無赦?!?p> 關旭一驚,問道,“大哥,何至于此?”
王平苦笑道,“知子莫若父,我知他胸有大志,但做不成的。雖然我們去昆侖山砍了朱家的根基樹,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的實力自保足矣,要想舉事乃可笑之至。切記切記!”
王興跪拜哭道,“孩兒知錯了,一定遵從父親教誨?!?p> 關旭點頭道,“弟弟我記下了,一定好好看著興兒,不讓他踏錯一步?!?p> 王興道,“爹,孩兒想把二弟喚回來,卻不敢自作主張,還請爹爹準許?!?p> 王平怒道,“我說過,那耀祖萬不可再與我們有任何瓜葛!”
王興道,“爹啊,你若此時耀祖不能回來,以后定然會埋怨我們,他臨了也不能盡孝,讓他如何立足?。俊?p> 王平嘆道,“萬萬不可!興兒,你記住了,不可報喪給他。這是對他一家最好的保全,記住了,他一家人的安全才是我王家最最要緊的大事!”
王興連連點頭,“孩兒記住了?!?p> 王平松了口氣,卻精力透支,委頓躺了下去,關旭連忙小心扶著把他放倒在床上。王平卻只剩下出氣,驚得王興爬了起來,撲倒在王平身邊。
王平顫著手撫摸王興的頭,說道,“我死后,拿一口杉木棺材把我裝了,和肖戰(zhàn)一起送去南山那個洞穴中安葬,萬不可用那‘潛龍棺’裝我。”
王興連連點頭。
王平繼續(xù)說道,“不可去余姚報喪,從今往后斷了跟耀祖的書信來往和銀錢資助。只在暗中保護他們一家。這是天大的事,不可讓朝廷知道他是永昌府王家的人,以免招來滅門之禍啊?!?p> 王興點頭應了。
王平終于吐出最后一口氣,睜大著眼睛看著上邊,一些久違的面孔突然飄蕩在眼前,眼睛瞳孔放大,聲音變得驚恐嘶啞,叫道,“她來啦,小翠來啦,她來索命啦……紅光少爺,老奴對不起你啊,老奴來陪你啦……”說完,張著嘴巴咽了氣。
王興撲倒在王平身上,嚎啕大哭起來。關旭探探鼻息,鼻息全無。外邊的人聽到哭聲,知道王平去了,合家大小哭成一片。門外聽到哭聲,跟著也哭了起來,跪倒一片。王家村哭得地動山搖,哀慟震天。
那留守的衙役見了,知道王平已死,快速牽馬騎了,擠出人群,飛奔回永昌府報信。
楊知府得知王平的死訊,心頭一塊懸著的大石頭落了地,即刻把準備好的文書交付書辦,讓他安排八百里快騎急遞朝廷。
守在知府屬衙的道臺和守備大人面露喜色,守備拱手賀道,“王家人經此波折,人丁凋敝,如今王平一死,大廈將傾,王家氣數盡了,朝廷對我西南便再無猜忌。我等便可高枕無憂,樂得逍遙快活。”
道臺說,“那王平取得神木棺,也算我西南一省的功勞,皇上自然要嘉獎,我們也有了政績,實在是死得其所?!?p> 楊知府嘆道,“各位大人啊,王平之死雖然對我們是好事,但面子上可不能顯露分毫。那王平在這一方百姓心目中聲望太高,個個敬仰。我們平日里也得了多多的好處,大家都心照不宣守著這風水寶地快活。如今他去了,我們也該吊唁一番,走走過場,也好賺些民心,千萬不可涼了一方百姓的心啊?!?p> 道臺道,“那是自然,只是王平乃一介草民,我們官居高位,還是要有分寸。你我分派些下屬打著官府旗號去吊唁吊唁便是,不可親自去失了身份?!?p> 各個官員點頭稱是,各自打道回府。
王興遵照遺命,用一口百年杉的棺材裝殮了王平的尸體,然后和七個王家子弟抬著送到祠堂里祭拜,請來上百的法師和尚做起法事。白事行的人很專業(yè)的安排起來。知府,道臺,守備各個衙門都派人過來,扯著旗號吊唁,算是給足了王家人臉面。
王平的棺材停在王家祠堂里,族人激烈爭論了一番。爭論的焦點就是王平的下葬應該是在王家村后山而不是南山上。
族中幾個老輩人都認為應該在王家村后山選一塊最好的風水寶地下葬。而王興堅持說父親的遺愿是要葬在南山上的洞穴中。
老輩人說,“葉落歸根,我王家人死后就該歸葬王家祖墳,若葬在別處,定然是孤魂野鬼,那魂靈如何得安息?”
王興道,“如今整個永昌府幾乎都是我王家產業(yè),那南山也是被賣斷了的,之前紅白府的祖先都是要埋在南山上,想來那里才是真正的風水寶地?!?p> 雙方爭論不休,堅持己見。最終族長王義行使了族長的一票否決權,開口說道,“死者為大,諸位太爺爺爺伯伯叔叔們,還是尊重平二哥自己的意見吧。想來下葬南山是為了更好的關照我王家族人,不可改了遺囑。二哥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做出這樣的決定自然是對的?!?p> 如此一說,老輩人只好作罷。選了吉日,王興扶著王平的棺材,關旭讓兒子扶著肖戰(zhàn)的棺材,自己在前邊開路。白事行里的人不請自來,免費哭喪,哭得卻真真切切,這些年白事行的人靠著王家生意都掙了很多的銀子,無不心懷感念,自然動情。那些永昌府的百姓和王家人哭得一路,直哭得驚云變色,地動山搖。吹打的人都是自己來的,在前邊賣力的鼓吹著,并不把這當做混吃喝銀子來做,只把王平當做自家的人。上萬人送王平到了南山腳下。王家人勸回,然后抬棺上山,眾人跪拜地上,久久不愿離開。
來到南山后山原來藏“潛龍棺”的洞穴,山上的人早已挖開洞口,拿著火把在洞口守著。
關旭先舉著火把進了洞穴,王興攔住女眷在外邊,讓人抬著王平和肖戰(zhàn)的棺材進入洞穴。
關旭舉著火把,尋到那“潛龍棺”安置的地方,只見那潛龍棺完好無損,兩邦板上龍紋栩栩如生,洞穴里似有龍吟一般,心頭不免驚訝。王興讓抬棺材的人先行出去,然后撲通跪在了關旭面前。關旭大驚,把火把插在洞穴里縫隙上,扶起王興。王興直跪不起,哭道,“關叔,興兒萬事都聽爹爹的,如今爹爹不在了,便以關叔的話惟命是從,不敢懈怠,只是有一件事,一定要違逆爹爹遺愿,還請關叔成全?!闭f完,磕頭拜了兩拜。
關旭已然猜到他的心思,嘆道,“興兒啊,你父親尸骨未寒,你這樣做莫非要寒了他的心?”
王興說道,“關叔既然已經猜到興兒的心思,我也不必多說。知父莫若子,我雖不是爹爹親生的,爹爹待我比耀祖還親,我比耀祖更加體會爹爹的苦心。爹爹是有心要那潛龍棺的,否則也不會讓我們把他的尸身帶到這里來。爹爹為王家做了根基,也該享受得潛龍棺,也想著為后世子孫謀些陰功。只是此次昆侖山一行,他的想法卻淡了。”
關旭問道,“你跟隨你父親去昆侖山究竟經歷了什么?我卻不得而知,他的想法變得超脫了些,我也正奇怪呢?!?p> 王興說道,“我隨爹爹一行進入昆侖山,經歷確實很詭異奇妙,只是一時不好細說,待日后說與關叔聽。而那玉虛峰我并沒有上得去,烈風叔叔說他的師父只要見爹爹,鐵皮,王帥和關嬌,所以峰頂上的事情我并不知曉,最后爹爹一人下山來,也沒跟我說起細節(jié)。我不得而知。”
關旭點點頭,“如此說來,確實是那烈風的師尊讓大哥有些改變了想法?!?p> 王興說道,“無論如何,我只想問關叔,我爹爹是否有資格用得那潛龍棺?”
關旭道,“大哥智勇雙全,乃人間龍鳳,也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事情來,用那棺材并沒有什么不妥?!?p> 王興喜道,“如此,還請關叔答應侄兒,就讓父親的尸身進那潛龍棺吧?!?p> 關旭想了想,點頭道,“好,如此,我與你一同擔當,以后若去了那邊,讓大哥埋怨一番也是小事?!?p> 王興起身,和關旭一起打開王平的棺材,小心抬出尸身,抬到潛龍棺里安放裝殮。剛把王平尸身放進棺材里,正準備去抬那大板,不想那潛龍棺大板自行騰空而起,穩(wěn)穩(wěn)的對著棺材蓋好,只聽“嗡”的一聲傳來,棺材大板和邦板接縫處金光閃現,合攏在一起,根本無需落釘蓋棺,已經渾然成了一體。王興和關旭驚喜面對,王興道,“想來這潛龍棺就是為我爹爹才現世的?!?p> 關旭嘆道,“原來冥冥中自有定數。”
兩人把肖戰(zhàn)的棺材搬到潛龍棺下首左邊放好,點香拜了四拜,取了火把,走出洞穴。然后吩咐眾人封死洞穴。眾人一起動手,抬著幾塊大石頭要去封那洞口。
突然地動山搖起來。洞穴里傳來龍吟聲。山體轟隆隆顫抖起來,山巖上的泥土塌落下來。眾人大驚失色,關旭大喝一聲,“速速離開!”和王興護著家眷跑開。轉頭看去,只見那山體往下塌陷,很快不見了洞口,王興心里慌了起來,很是懊悔自作主張,怕是驚了神靈,惹下禍來。
眾人遠遠站住,拿眼看著那繼續(xù)坍塌的山體,只見整個山體緩緩落入地下,就像地下有一個無底深淵一般。腳下的山地也晃動起來,眾人把持不住,紛紛摔在地上,無不駭然,驚得六神無主。
半個時辰后,整個山頂都陷了下去,眼前卻是平平一個山地。眾人驚魂未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膽小的慌著攙扶下山。膽大的還在觀望。
王興和關旭面面相覷,不敢聲張。突然,一聲聲龍吟從土里悶悶傳來,轟隆隆前邊的地上隆了起來,然后“嘭”的一聲巨響,山崩地裂開來,片刻之間,兩道金光沖天而起。王興和關旭抬頭看去,見到兩條金龍張牙舞爪騰空而起,斜對著空中盤旋著飛去,那龍背上赫然馱著兩個人影,一個王平,一個肖戰(zhàn),王平在前,肖戰(zhàn)在后,沖天而去。
王興看得真切,欣喜若狂,雙手握緊拳頭,激動得叫道,“父親肖叔叔升天啦!”慌忙跪拜地上,家人見了,無不欣喜,都跪拜地上。關旭看得滿眼淚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