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楊善之救回特使汪直,在自己的別院里安排了臥室,把那張汪直來不及拿走的白老虎皮鋪在床上,讓婢女取了汪直的外裝,見他內(nèi)里穿著護(hù)胸軟甲,才保得性命。汪直內(nèi)息紊亂,楊善之去請金二來把了脈,敷了外傷藥,又開了幾幅醫(yī)治內(nèi)傷的補藥。金二本不愿意救助,楊知府曉以利害,金二只好前往救治了汪直,卻在汪直的補藥里下了慢性毒藥。金二怕事后被發(fā)現(xiàn)遭禍,帶著家人也追隨王興去了賀蘭山。
汪直調(diào)養(yǎng)了幾日,緩緩醒來。楊善之終于松了一口氣,整日守在床邊,怕他有絲毫的閃失。
汪直醒來,見自己躺在白老虎皮上,旁邊站著楊知府,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生感激,拿眼滿意的看著楊善之。
楊善之冷著臉,輕聲說道,“上差總算是醒了,不枉下官陪護(hù)多日,天可憐見的?!?p> 汪直有氣無力的說道,“你是怕我死了,會禍及這一方人口,所以才救我?!?p> 楊善之道,“不瞞上差,你我本無交情,說起來只不過是利害關(guān)系。你是欽差天使,若在我永昌府有任何閃失,下官便難逃罪責(zé),所以要全力救你,是職責(zé)所在。上差做事實在魯莽,而今這個局面不僅招惹殺身之禍,還把下官推進(jìn)了火坑里,我若救不得你,我楊氏一族怕不要滿門抄斬?”
汪直道,“你還算個實誠人,沒假情假意的誆咱家。咱家就喜歡結(jié)交實誠人。”
楊善之嘆道,“王家勢大,在永昌府根深蒂固,豈是你幾個高手能剿滅的?而上差還裹挾著邊軍參戰(zhàn),把那邊軍害了數(shù)百,甚至還奪了他們領(lǐng)功的人頭,守備大人也被你推到了王家那邊,要不是下官帶著府兵死死護(hù)衛(wèi),只怕如今上差已然拋尸荒野了?!?p> 汪直冷笑道,“我與那王興對戰(zhàn),本來是穩(wěn)贏的,不想他舍著性命與我對戰(zhàn),故意把短刀捏在左手,誘我去卸他左臂,給了我致命一擊,還好咱家有軟甲護(hù)體,否則就被那廝害了性命。這些江湖中人陰險狡詐,各個耍狠不要命,還是咱家江湖經(jīng)驗不足啊……那王家人殺了錦衣衛(wèi),便是造反的鐵證,陛下對他王家本有顧忌,而今坐實鐵證,正好派兵剿滅王家。楊知府救護(hù)咱家有功,自然算首功一件。”
楊善之苦笑搖頭道,“功不功的,下官根本沒放在眼里。若論多年的政績,我早可以入駐朝堂,掙個一品大員也不是難事。只是下官山野情懷,一心念著這西南的山水草木,才想著扎根西南,做個逍遙的知府。而今的局面,卻是暗流涌動,這西南也不太平了,看起來比那朝堂更加兇險百倍。所以下官上下打點,想著脫身,臨了臨了,卻出了這樣大的亂子,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交差?想來這次奉旨入京,怕就要直接下了詔獄?!?p> 汪直道,“楊大人乃一方干員,若信得過咱家,咱家保你平步青云。如今咱家有傷在身,實在不能騎馬回京,還請楊大人你可寫了奏章,把這邊的情況八百里加急遞送京師,請兵部派其他州府的將士來剿滅王家,你這里的守備軍士與王家沆瀣一氣,要一并剿滅。”
楊知府看著汪直,沉默半晌,說道,“王家人已經(jīng)遷徙北上,我永昌府哪里還有王家人?更沒有叛匪?!?p> 汪直一聽,心中急火攻心,急急問道,“王家人要逃,你們?yōu)楹尾粩r截?你等縱虎歸山,便是大大的瀆職,咱家即刻上奏皇上,要參你一府上下和那守備,還有道臺。”說得聲嘶力竭,咳嗽不已。
楊知府等他平復(fù)了些,開口道,“上差,得饒人處且饒人,那王家只是做事大膽了些,實無反心,只是你逼得急了,便舉族追隨拓跋火奴去了。他們也是不想連累一方百姓才遠(yuǎn)走他鄉(xiāng),我若強行攔截,無非是殺得血流成河,永昌府便要毀于一旦。而那些守備邊軍個個收了王家好處,哪里有心去為難王家?無非是做個陣仗,放他們跑罷了?!?p> 汪直一驚,問道,“你說拓跋火奴,可是賀蘭山的拓跋火奴?”
“正是。”
汪直道,“那火奴兒一直占賀蘭山為王,向來有復(fù)辟西夏王朝的野心。朝廷征剿多年,雖然沒能趕盡殺絕,也成不了氣候。不想王家竟然與他有勾結(jié),如此更是鐵證。楊知府啊,你鑄成大錯,就算你對咱家有救命之恩,咱家也保不了你,這可是天大的干系?!?p> 楊知府道,“上差啊,我攔不住,這一方的軍士都不會對王家人動手,就算我下令,他們也會放他們走。民心不可違啊。”
汪直恨恨說道,“這永昌府果然是上下一伙的刁民。楊大人不以朝廷為念,難道要與這些刁民同流合污不成?”
楊知府道,“所以我請調(diào)回京了,只求自保而已。上差啊,等你傷勢好些,我便尊上諭,護(hù)送你回京,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還望上差感念下官一片苦心,只把罪責(zé)推在王家人身上,別連累這一府的百姓。西南邊陲,若一旦真的被逼反了,退可越過緬甸泰國,進(jìn)入?yún)擦?,?zhàn)便可依托大山,與朝廷持久對抗,于國于民都是勞損無功。自古這西南便是土官自治,而今有些教化了,才有我這樣的流官安身,下官在此經(jīng)營多年,還是有一層隔閡,無法被他們真心認(rèn)同,下官對此地民情民風(fēng)很是知曉,他們的眼里看不到皇上,只看到本地的官紳,這里的百姓性情溫良,但其好戰(zhàn)嗜血的野性還在,與其逼反他們,還不如安撫才是上策?!?p> 汪直見門外人影晃動,心下有所顧忌,問道,“我若不答應(yīng),你待怎樣?”
楊知府反問,“上差是何意啊?”
汪直冷笑道,“我若不答應(yīng),你埋伏在門外的刀斧手就會沖進(jìn)來把我剁為肉醬,然后你便會上報朝廷,說我貿(mào)然剿匪,戰(zhàn)死南山。還會把我私調(diào)邊軍的事情歪曲上報,讓我擔(dān)負(fù)主要責(zé)任,說我逼反了王家,對吧?”
楊知府見他說破,嘆道,“這只是下策?!?p> 汪直道,“在我看來卻是上策?!?p> 楊知府冷笑道,“如此,可行?”
汪直道,“如今我為魚肉,你為刀俎,生殺由你。我汪直并非貪生怕死的人,只是這樣死了,實在遺憾,枉費了我一身的本事和胸中韜略。”
楊知府見有轉(zhuǎn)機,道,“上差如此說,便是答應(yīng)了?”
汪直道,“反的是王家,不是永昌府?!?p> 楊知府忙跪下磕頭,“感謝上差體諒?!?p> 汪直道,“罷了,楊大人,你起來吧。咱家雖是無根的人,卻不是無情的人,心中也明白個中厲害。我這一路上收了沿途官員孝敬的銀兩珠寶足足有五車,有兩車已經(jīng)先行送回了京城,還有三車還寄存在你永昌府銀庫里,我用那三車財寶換你這張老虎皮如何?”
楊知府起身坐下,神情平和,說道,“上差喜歡這玩意兒,拿去便是,哪里值得三車珠寶?!?p> 汪直搖搖頭,說“珠寶易得,只是這白老虎皮確是稀罕寶貝,用它鋪床,精血都要充足些。咱家并非是愛財之人,我送你那些珠寶金銀,是要你把他分給那些戰(zhàn)死的將士和那些受傷的官兵,以表達(dá)咱家的歉意?!?p> 楊知府道,“下官領(lǐng)命?!?p> 楊知府總算松了口氣,終于化解了危局。
汪直也松了口氣,終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他只是口頭答應(yīng),送出財寶也是要穩(wěn)住楊知府的心。
楊知府把那些珠寶留了一些分給府兵,剩下的派人拉去了守備大人那里。然后交接了官印,讓府丞一干人等小心辦差,數(shù)日后護(hù)送著汪直返回京都去了。
汪直的傷勢漸漸好轉(zhuǎn),只是渾身無力,無法施展武功,調(diào)息內(nèi)力,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力受阻,體內(nèi)筋脈紊亂,像是中毒的跡象,心中便認(rèn)定是楊知府對自己下了毒,要他慢慢毒發(fā),卻不會死在永昌府和返京的路上。汪直不敢說破,一路上只是乖乖的聽從楊知府的安排,只待回了京再收拾他。
終于回到京城,汪直拖著虛弱的身體急忙進(jìn)了宮,面見了憲宗。
憲宗皇帝見他消瘦得不成人樣,很是驚訝,問道,“本是派你一個美差,你卻這副模樣回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汪直跪拜,哀哀說道,“奴才奉旨敕封那王家人,察覺那永昌府南山上聚集著一伙江湖匪類,便調(diào)兵去剿滅了,不想那些匪類與王家人勾結(jié)一處,便惹惱了王興,一路追殺奴才,還把陛下派去的錦衣衛(wèi)殺了個干凈,奴才身負(fù)重傷,撿得一條命撐著回來,無非是要給陛下報個準(zhǔn)信兒,奴才罪該萬死,不能為陛下分憂?!?p> 憲宗鎖緊眉頭,說道,“王家人造反的事情朕已經(jīng)知道了,那楊善之舍命救了你,也算大功一件?!?p> 汪直哭道,“陛下明鑒啊,那楊善之哪里是好心救我,他是怕奴才死在永昌府,便會禍及他的家人,他雖救活了奴才,卻在藥里下了毒,是要奴才慢慢的死。奴才命不久矣,此后便無法伺候陛下了,嗚嗚嗚……”
憲宗一聽,怒火中燒,道,“天下居然有如此歹毒心腸的人!朕平生最恨的便是下毒害人的歹人。他如此加害于你,便是加害了朕,便是包藏了禍心,朕定不饒他?!?p> 汪直聽了,心中暗喜。
憲宗又問,“你此去永昌府,那永昌府情形如何?”
汪直道,“回稟陛下,永昌府富甲天下,只是那些百姓都是刁民,眼睛里只有地方官員和那些豪強,根本沒有把陛下放在眼里,實在是南蠻無法教化,還需嚴(yán)加管束?!?p> 憲宗問,“邊軍情形如何?”
汪直道,“邊軍上下都受了王家恩惠,幾乎成了王家的軍隊。若不早日制裁,定然釀成大禍。”
憲宗疑惑道,“你說得未免有些夸大了吧?”
汪直磕頭道,“陛下,奴才所說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句虛言。這些奴才說是鎮(zhèn)守邊關(guān),卻是在遠(yuǎn)處逍遙快活,他們吃的都是世間稀有的山珍野味,穿的都是名貴絲綢,平常百姓用的金銀也比京城百姓多了許多,住的房屋都是上好的木材做棟梁,那木材比這皇宮用的還好些,那房子修得比京城還氣派許多,實在是奢侈靡費,哪里體會朝廷的疾苦?”
憲宗聽了,睜大眼睛,驚得合不攏嘴,沉吟半晌,開口道,“多年來,永昌府只是說風(fēng)調(diào)雨順,他們的賦稅都能按期按量的供送進(jìn)京,也不見他們有報個災(zāi)情什么的,如此看來,實在是富甲天下,那些賦稅對他們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了。”
汪直聽了,心中竊喜,匍匐地上道,“陛下英明,那永昌府定然是隱瞞實情,不想過多上供朝廷,不能體諒其他州府的苦難,也不出更多的力,只是守著一方的安逸罷了?!?p> 憲宗點點頭,說道,“你雖然攪得永昌府暫時亂了,卻剿滅了‘棺運天下’這個禍根,實在是大功一件。你好好養(yǎng)病,讓御醫(yī)給你解毒療傷。這么些年,朕知道你才干可堪大用,只可惜是個太監(jiān),否則定封你為地方大員,為朕守好江山。而今東廠錦衣衛(wèi)都讓覃勤,梁芳他們管著,他們也上心,朕也放心。只是權(quán)利大了沒個制衡便有隱患。朕一直想再建立一個西廠,只對朕一個負(fù)責(zé),一直沒個合適的人選,如今你剿匪有功,更是一心為朕出生入死,我便把西廠交給你,你好好辦差?!?p> 汪直聽了,喜從天降,忙磕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