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虎

　　在有家客棧里客房裝的都是床，而到了伙計這里，就變成了炕?？皇怯猛痢⒋u砌成的，一般沿著靠窗的三面墻。下面有洞，聯(lián)通煙囪，天冷時可以燒火取暖。

　　夜虎就躺在伙計們睡的炕上，他是昨晚張凡看到的那個男人。猴兒說了謊，夜虎和老板娘并不是夫妻關(guān)系，他更愿意叫她妹妹。妖族的關(guān)系很混亂，沒有人族親屬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他們的感情近似真情的流露。

　　不過這也能理解，萬物有靈，皆可成妖。除了穩(wěn)定的妖族世家接受了人類的秩序外，半路野生的妖怪連同類都很難預(yù)見。我們可以想象河邊的一塊石頭，每天享受日月精華，加上一點機(jī)遇，他開始化形，有了生命，而河邊的其他石頭還是石頭。在往后漫長的歲月當(dāng)中，這塊石頭不僅要去找同類，更要去探尋活著的意義。一旦放棄了尋找某種意義，那么他會在幾百年漫長的時間里迷失自我，俗稱入魔，成為危害天地平衡的禍亂。

　　夜虎伸出巨大的手掌，往旁邊摸去。野獸的嗅覺往往比人要靈敏很多，他聞到了血腥味，但首先想要叫醒猴兒，他還以為猴兒像昨晚一樣睡在旁邊，“猴兒，你聞著有沒有一股血的味道?！?p>　　他的手向左滑去，摸到了猴兒的枕頭，卻遲遲摸不到那顆精明的小頭，“猴兒？”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炕的那邊只有空的被子。他大叫一聲，“猴兒？”空氣中只有他自己的聲音，他跳下床，打算去外面看看。

　　他知道，按照習(xí)慣，猴兒早上起來都會到井口沖個涼水澡，井口又小又窄，吊上水來，要花費很大的力氣。但猴兒享受這種方式，他們甚至還討論過，與之相比夜虎到了需要洗澡的時候，他更喜歡到河里面游上兩圈。猴兒嘲笑他，即使成妖了，還是像個野獸。夜虎則認(rèn)為，猴兒在裝模作樣，忘了本。不過這并不能影響他們的友情。

　　“你殺了他？”梁叔回頭問張凡，柳葉眉看到血發(fā)慌，而李舜生則順著血跡跑到了外面。

　　“我沒有，而且也不能確定這就是猴兒的血，可能是別的什么東西。我應(yīng)該像李舜生那樣，追出去看看?！睆埛怖潇o得可怕。

　　梁叔剛說完就知道自己草率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張凡產(chǎn)生了一種偏見。這個二十出頭的少年有著屬于自己的秘密，每個人都有秘密。但那份在危險面前超越年齡的冷靜，讓梁叔覺得很不放心。到現(xiàn)在了，經(jīng)過十余天的相處，他發(fā)現(xiàn)對張凡一點也不了解，連原本內(nèi)向的性格也值得懷疑。

　　“你說的對，我們應(yīng)該出去看看?！绷菏逋馑恼f法。

　　“我有些頭暈，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待會兒嗎，只要不是這里就行?！绷~眉看到一大攤血液從桌子上往下滴，就覺得頭暈?zāi)垦?，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可以去車上，我也可以看著你?！?p>　　梁叔扶著柳葉眉走出了客棧。張凡則一路順著血跡過了大道，前面是一片矮樹林。

　　外面的霧消失了，太陽出來了。隔著老遠(yuǎn)，他就看到了正往回走的李舜生。

　　“怎么樣？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我找到了一些金色的毛發(fā)，看著像是猴兒的。他可能會一種快速止血的方法，越到后面，血就越少。過了樹林，血跡就徹底消失了?！彼麄兯幍牡亟缡峭ㄍ葡兼?zhèn)必經(jīng)的一處山谷，兩側(cè)都有低矮的群山。

　　“確實是猴兒的。”張凡看過李舜生手上的金毛，繼續(xù)往前走。

　　“你要去哪？”

　　“去那邊的山上找找，以猴兒的體型，我猜他現(xiàn)在很可能已經(jīng)失血過多昏迷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李舜生跟著張凡，穿過樹林，開始往山上走。

　　“梁叔，我們趕緊走吧！”柳葉眉除了旅途前幾天有少爺?shù)募茏油猓酥v究吃穿，往后的日子他跟一個普通的孩子無異。此時他把最后一箱行李搬上牛車，向前面正在往牛身上綁繩的梁叔提議。他的聲音很小，有種乞求的味道，他完全忘了自己主人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把他們?nèi)釉谶@兒？”梁叔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也沒有特地看他。

　　“沒，沒有，我心里很慌，很害怕。那一大灘血，我想快點走。”說到這里，柳葉眉語氣加快，“我們可以給他們留個紙條，在前面找個地方等！我們沒有丟下他們，只是先走了，這并沒有什么。就像吃飯的時候，總有人吃得快，不等大家就走了?！?p>　　說完，柳葉眉用手抹去眼里的淚水。

　　“少爺，除了忍耐，這是你要學(xué)習(xí)的第二課，如果你在別人需要的時候，丟下他們，那么在你需要的時候，也會有人離開你。這叫互助。在軍隊里，我們很在意這一點?！?p>　　“不一樣，張凡太可疑了。一路過來，他連話都沒跟我們說幾句。那個打雜的猴子，才認(rèn)識幾天，就把他給放了?！?p>　　“也有道理，但我們現(xiàn)在想走也走不了嘍?！?p>　　柳葉眉感到迷茫，夜虎從客棧里出來，來到了他們身邊。他能聞出猴兒的味道，察覺到這些，他以為猴兒已經(jīng)被他們殺死了。

　　柳葉眉本來是站著的，夜虎走到他后面，遮住了陽光。他順著梁叔的目光，回頭一看，對方龐大的身軀，讓他本能的后退。忘了后面還有車，直接倒在了車?yán)铩?p>　　“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他是個好妖怪，從我遇到他時，他就幫了我很多，沒有給我添過一次麻煩。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他是個膽小的妖怪，沒有做對不起你們的事吧？”

　　夜虎眼睛里的眼淚像瀑布一樣源源不斷地往下流，順著粗糙的臉蛋，劃過下巴，一部分到了地上，另一部分流到了衣服里。

　　“你是這兒的老板吧！這是誤會，猴兒的事我們也不知道，甚至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绷菏遄呱锨敖忉?，同時又把柳葉眉護(hù)在身后。

　　張凡和李舜生花了好長時間才在山上找了一圈。這是一座荒山，人跡罕至。他們沿著路走，這應(yīng)該是一條路，只不過長時間沒人走，上面的草比別的地方要矮些，可沒走幾步就被樹擋住了。他們又換了一條，結(jié)果同樣，只要是像條路的地方都會被野草、野花堵滿。他們沒辦法，如果按著正常的方法，可能要找上四五天，甚至更多。

　　為了提高效率，李舜生御劍飛到山的上空，張凡則放出了五個用黃符疊成的紙鶴。紙鶴會自動被擁有高靈力的物體吸引，但這還不保險，為了快點，他也跟著紙鶴進(jìn)去。

　　“唉，我們回去吧！這里除了樹就是石頭，別的什么都看不到。也許那只猴子已經(jīng)回客棧了?！?p>　　李舜生說了一句廢話，他和柳葉眉一樣，都想快點離開這里，距離云霞鎮(zhèn)，他們已經(jīng)遲了很長時間了。

　　張凡收回紙鶴，他不能理解，猴兒出了那么多的血，應(yīng)該跑不遠(yuǎn)的。他想了一下，有了另一種解釋，除非猴兒已經(jīng)死了，兇手帶著他來到這兒的。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誰又是兇手呢？他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呢？

　　李舜生走的很快，眨眼間，他離張凡有了十幾米的距離。他催促張凡，想讓他快點。

　　“奧，來了?！彼鹊販?zhǔn)備向前邁步，不經(jīng)意間他感覺到了這兒的土壤異常疏松。出于好奇，他彎下腰，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點兒。看顏色比周圍的更深些，像是新翻的土壤。還沒來得及好好想，李舜生又開始催促。

　　“張凡，快點啦！再這樣下去，我都要下山了。”他在遠(yuǎn)處朝張凡揮手，然后身影就消失了。

　　“嗯，我來了?！睆埛舶咽稚系耐寥拥?，又在衣服上拍了拍，然后才朝李舜生的位置追去。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我只看到這里除了你們，沒有別人?！币够⒌纳砀弑锐R廄還要高些，他低著頭進(jìn)去，直接把馬廄的頂部掀飛，只剩下四根柱子空蕩蕩的立在那里。

　　“冷靜，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有很多沒有血緣的兄弟，他們不是死了，就是缺胳膊少腿。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性命發(fā)誓，猴兒的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剛下樓，就看到了那套血跡?！绷菏灏咽址旁谇懊?，對方是一個天玄境的小妖王，而他只有凈悟境真要打起來，他只有兩成勝算。

　　按照戰(zhàn)力講，同境界之中，妖怪的戰(zhàn)斗力比人類要強(qiáng)上半倍，并且擁有天生能力，比如狐妖的魅惑，狼妖的攻擊具有穿透效果等等。但人類能夠施展的法術(shù)比妖怪要多些，學(xué)習(xí)法術(shù)的速度也要更快。

　　“如果你還不信，那要我怎么證明呢？”

　　“你不需要證明，去下面的時候，替我兄弟帶聲話，大哥在心里會一直記得他的，讓他等著我，來世投胎，我們還做兄弟?！?p>　　夜虎抬頭，藍(lán)色的天上有一朵云，形狀酷似猴子的腦袋。他一邊哭，一邊說，眼淚嘩嘩的往下流。梁叔沉著臉，心想，這到底是什么妖怪??！一點也不講道理，而且還傻愣傻愣的。

　　“這么說，你必須得動手了?！绷菏迥龤猓o盯著他，他首要的任務(wù)就是保護(hù)好柳葉眉。為了方便牛車出去，在綁車的時候，他就牽著牛橫開，朝向大道。

　　突然，牛疼得跳起一下，拼命地往前跑。是梁叔用靈力，彈了牛屁股一下。牛車劇烈晃動，柳葉眉抓緊兩邊的護(hù)欄。

　　“人類果然狡猾，都已經(jīng)想好跑路了，不過沒用的，這點小心思還是留著下輩子用吧！”

　　夜虎大喝一聲，雙掌合在一起，彎腰朝地上一震，連地表都產(chǎn)生輕微開裂。巨大的妖氣形成一股黑藍(lán)色的氣流，貼著地面直沖牛車。

　　“不好！”梁叔跳起來，翻身飛到氣流前面，“形意拳。”一個巨大的、金黃色的拳頭虛影與黑藍(lán)色氣流正面相撞，產(chǎn)生爆炸。

　　塵土飛揚，離爆炸最近的兩根柱子被炸碎，牛也不動了，直挺挺地倒在樹上，與樹摩擦，染紅了樹皮。柳葉眉在車板上，此刻他跟著車一同側(cè)翻。

　　“少爺，少爺，”梁叔焦急的呼喊，跑到跟前，扶起柳葉眉的上半身。他傷的不重，車板和護(hù)欄為他抵擋了大部分的沖擊，只擦破了幾塊皮。

　　“少爺，你聽我說，你快點找個安全的地方，能走就走，我會拖著他，朝他們方向跑。不要害怕，能行的，快點，快點起來?！?p>　　但柳葉眉腿打哆嗦，一點力量也使不上。不只如此，他的腦袋也是嗡嗡的，渾身發(fā)抖。

　　“不要害怕，相信自己?！绷菏鍝е哪X袋，鼓勵他，并想制止他身上的顫抖。

　　夜虎向前走了兩步，梁叔先聲奪人，一個巨大的拳影朝夜虎打去。但他不以為意，伸出右拳對攻，后退了幾步后，他感受到了右拳上有一股灼燒的疼痛感。

　　“沒想到你挺強(qiáng)的，松開他，我們堂堂正正打一場?！彼戳丝慈^，已經(jīng)被燙的通紅。

　　“正合我意?！绷菏灏驯吃诒成系亩敷胰恿?，就在剛才，和柳葉眉談話的時候，他還打算把斗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