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5.捐不捐

　　我確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因為從上個星期五開始，我就被人事部告知，不用再去上班了，而失業(yè)補償金，那位負責人則說，會通知我擇日去取。

　　按理，我是可以在家自閉一陣子了，畢竟，我是受害者，更確切地說，我是弱者。

　　然，現(xiàn)實卻輪不到我這么逍遙。

　　我不得不出門，假裝去上班。

　　馬上要過年了，我實在不敢在這大過年的日子里，宣布這么一個讓人喪氣的消息。

　　因為，我的老爸、老媽和我老婆，都不會愿意聽到這個消息。

　　要知道，大過年的，我又不可能再出去重新找一份工作。

　　原先的公司，是我大學一畢業(yè)就進去的，倒也沒有像其他同事那樣靠關系，可我也不是個聰明能干的主兒。

　　也就是屬于干得多，錯得多，膽子小，還嘴巴笨……那類不討喜的榆木疙瘩，但基于任勞任怨，老實忠厚，所以，一直不死不活地杵在公司總務部門好幾年。

　　其實，在事業(yè)上，我也沒有什么野心，對奢侈品更是沒勇氣關注，只想一輩子平平安安，像我的爹娘一樣，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因此，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就結(jié)婚了。

　　如今，31歲，女兒也有5歲了。

　　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一直是我麻木而滋潤的追求，故而，截止到上周五，我一直覺得自己還算幸運，就這么再過上29年，就能退休享清福了。

　　然而，老天爺突然沒事兒找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居然讓我在這美好的青春年華，就提前退休了。

　　而更可氣的就是：公司那些靠關系進去的人，那些干活少，工資高，混吃等死的家伙，卻還是安逸地賴在那里繼續(xù)工作。

　　除了我，除了接近結(jié)婚年齡的老姑娘，沒有人像我們這樣被痛下殺手的！

　　就如同，小心翼翼地走在懸崖，身上綁著安全帶，總以為自己是不會掉進深淵的，誰知還有熟人用大剪子“咔嚓”一下，剪斷你的安全底線，順勢在身后還推了一把……

　　人說“屋漏偏遇連陰雨”，就在前天，老爸被檢查出肺癌中晚期，覺得我沒有完成延續(xù)香火的使命，沒生個兒子，硬要讓我生二胎。

　　以死相逼，不孝的罪名，讓我這個在老婆眼里的“窩囊廢”不得不應承下來。

　　前思后想，思前想后，我不得不把這個生二胎的事情先向老婆坦白。

　　我雖不聰明，但摸著石頭過河的小心思還是有的，畢竟也是31歲的成年人了！

　　可老婆聞言，卻冷冷回道：

　　“我寧可跟別人生二胎，也絕不跟你生！你個窩囊廢，你仔細回憶一下，你一個月賺多少錢？你的車子不要養(yǎng)嗎？女兒課外補習班的費用，你存夠了嗎？你爸要是開刀住院，這錢怎么說？……”

　　女人是外星生物，她們往往善于把自己所能搜羅到的信息，全部放在顯微鏡下一一觀察，然后得出不可思議的結(jié)論。

　　而這一些，并不能真正傷害到我，因為，長年累月，在她似真似假的自問自答中，我已經(jīng)習慣了，也麻木了。

　　那一刻，老婆連珠炮一樣的問題，讓我犯了愁。

　　我還沒告訴她我失業(yè)的消息，她就已經(jīng)不愿跟我生二胎了，如果再說出來，豈不是直接卷鋪蓋走人？

　　她怕是真要找別人生二胎了吧！

　　昨天，我又把前天跟老婆“商量”的結(jié)果通知老爸、老媽。

　　當然，我也不可能說出我失業(yè)的事情。

　　就這么藏著掖著，我老爸居然平生第一次發(fā)了飆，摔了碗筷，推翻了桌椅，還吐了血，而后，直接120就送醫(yī)院搶救了……

　　老婆大概是送孩子去上舞蹈課、或者鋼琴課、也許珠算課了吧？這興趣班的事情，全由她做主拿主意。

　　我只負責交出工資卡，其余，她都獨自承擔。

　　并不是我不樂意幫忙，實在是因為她嫌我做事兒磨嘰，用她的話說：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說到工資卡，我就拿不定主意了，因為它一直安放在老婆的錢包里。

　　過完年，一旦發(fā)現(xiàn)工資卡上沒錢，老婆又會怎么發(fā)飆？上帝知道，我該怎么應付！

　　我在醫(yī)院陪了老爸一晚上，硬是與白森森的床單對視了一晚上，老爸卻一直沒睜開眼睛。

　　不知是氣狠了，睜不開眼？還是清醒了，覺得沒臉睜眼？而這些，我捉摸不透，也沒這心思！

　　我覺得，父母的愛，有時候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他們總是認為為子女付出了一切，到老了就能為所欲為地索取，甚至，看不到孩子們的無奈與絕望！

　　道德綁架，從來都蠻不講理！

　　今早上，媽媽過來接班，說是不能耽誤我工作。她說，她會幫我做做我老婆的思想工作，等孩子生出來，她來幫忙帶……

　　被老爸、老媽又一陣窮追猛打，我已經(jīng)筋疲力竭。

　　似乎父母、老婆兩頭都走進了死胡同，沒有來路，也沒有去路，我真的只能原地自焚。

　　一種生無可戀的悲情壓過饑腸轆轆，遂橫空出世。

　　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上次看的期房樓頂，正好是31層，與我的年齡相符。

　　或許選擇在這里結(jié)束這千瘡百孔的生活，最為適合。尤其是這么高，跳下去存活的幾率幾乎為零，不會有半死不活、終身癱瘓的風險。

　　還有就是，我能確定這房子我是肯定買不起了，死在這里，也能為自己找個看夕陽的地方。

　　我坐在樓頂?shù)钠脚_上，正躊躇是不是要往下跳……我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反正太陽剛剛是從左邊照過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灌頂了，大概是到午餐時間了吧？

　　可我連早飯還沒顧得上吃，摸摸肚子，才兩天，小肚腩就活活餓死了。

　　再過幾天，是不是連我這人也能餓沒了？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公寓底下站滿了人，警車也來了，還有人拿著喇叭，朝著我這里……

　　是不是警察來勸我，讓我不要跳樓？然后，我提出的困難，他們就可以為我解決，譬如介紹一份體面的新工作，勸說老婆投降，承諾為我生二胎……

　　想到這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瞬間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

　　甚至，當我看到一位警察和穿白衣的醫(yī)生向我走來……我簡直熱淚盈眶！

　　不過，既然是演戲，自然是要演全套的，這不，我還是配合地大叫：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否則，我馬上就從這里跳下去！”

　　我以為，警察會像警匪片里說出一樣的臺詞：

　　“這位先生，請冷靜一點兒，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我們一定會全部滿足你……等等等”

　　可是，你猜，我聽到的是什么？

　　那位道貌岸然的警察聽完我的話，搖搖頭說：

　　“先生，醫(yī)生讓我先問問你，你死后肯不肯把身上的器官捐出來？“

　　這！我能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