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東廠
這次書房四面都點上了燈燭,屋里很亮,家具陳列有致,只是不見書房主人的身影。
云清站在屋里,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書桌上的一本左傳。
林崇巖今晚會不會出宮回提督府,還不能確定。
林崇巖在皇帝身邊的待遇與一般宦官不同,太監(jiān)大都只能住在宮里隨時伺候?qū)m里的主子,除非外派到地方,否則根本不可能有外宅可住。但林崇巖卻被皇帝特準了外設(shè)私宅的權(quán)力,甚至可以不用每日進宮待命。
這樣的特權(quán),可以說的上是獨一份。
云清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頁,直到聽到遠處的打更聲。
三更了。今晚林崇巖應(yīng)該不會來了。
她把書放回桌上,準備要回去了。
一推門,夜風倏地刮了進來,吹揚了她臂間的披帛。這讓她猛然想到昨晚在屏風之后換衣物的事情。
那些換下的衣物,她竟然忘了帶回去。
屏風還靜靜地立在原地,遮擋住書房的一角。
她連忙回屋,繞過屏風去找褪下的衣物。
千萬不要被林崇巖注意到了才好。
但是眼前空蕩蕩的,除了青色的地磚,屏風之后再無其他。
云清的兩頰立刻有點發(fā)熱。
應(yīng)該是被拿走丟了。她定了定神,很快安慰自己。
這些東西其實也沒什么。都是些舊衣裳,還碰了水,早就看不出來是些什么東西了。而且林崇巖那種人,想必也沒有興趣去研究女子的衣裳。
她又呼出口氣,拂去臉上的害羞。若還在侯府,這樣的女德教條是一定要遵守的,可是現(xiàn)在不再是深居閨閣的侯府小姐,她也早就拋掉了這些嚴苛的教條。
她和她父親一樣,骨子里都不是那種過于拘泥小節(jié)的人。
她重新回到門口推門出去。剛走到前院,一只燈籠吊了過來,燈光照亮的地方,隱約顯出玄朱色的宮服。
“云小姐?”林崇巖停下腳步,顯然剛剛從沉思中驚醒。前面提著燈籠的隨從也趕緊停下,兩個人一前一后站著,都面對著云清有一刻發(fā)愣。
“我以為您不會回來了?!痹魄遄呱锨?,看見林崇巖的宮帽下,一對長久皺起的劍眉舒展下來,只是在眉心當中還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
“你等了多久?”林崇巖掩藏起剛剛出宮后的一縷倦意,不動聲色地發(fā)問。
“一個時辰吧?!痹魄褰舆^隨從的燈籠,接著說道:“昨天您讓我今天還來這兒,正好我也有事要聊,就不知道現(xiàn)在這么晚了,您還有沒有這個精力?”
“可以,去書房?!绷殖鐜r揮手示意隨從退下去。
云清打著燈籠,和林崇巖并排走著,轉(zhuǎn)回通往書房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交流得太多,兩人一時間有點沉默。最終還是云清先開了口。
“您昨天說,讓我把杜盛才找出來,你會讓他指認沈盛那幫人殺害多名教坊司官妓,是嗎?”
“你不相信我能說動他?”
“大人夸下???,我豈敢不信?我今天想了想,昨天落水被救的姑娘還在貴廠,杜盛才作為官坊的管理官員,莫名其妙跑了一個人,一定焦急壞了,我明天會用這件事騙他出來。教坊司后門不遠有一處隱蔽的死胡同,通常只是放些雜物,那個地方正好可以安置一輛馬車,貴廠的人可以在那蹲守,把他綁了帶走。”
林崇巖的刀削斧砍的側(cè)臉上浮起一點滿意的微笑。他繼續(xù)朝前走著,卻發(fā)現(xiàn)云清的腳步慢了下來,他很快就越過了她半個身子。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要做件事?!痹魄遴嵵仄涫碌卣f道。
“什么?”林崇巖也放慢了腳步,等她走上來。
“我想先見見昨天落水的姑娘。”
林崇巖轉(zhuǎn)過臉看她:“你不信我?”
難道他值得被信任?云清輕輕癟了癟嘴,但這次她也不想再出言挑釁。
“如果大人真的沒有欺騙我,又怎么不能帶我去見見她?畢竟她和我一起去的沈府,我只想確認她現(xiàn)在是安全的。”
林崇巖思忖片刻,說道:“我可以帶你見她。不過云小姐?!彼蝗焕^云清挑著燈籠的手,止住她的步伐:“我勸你還是不要太過良善,總是想著他人的安危,反而會束縛住自己的手腳?!?p> “多謝大人提點?!痹魄謇淅涞卮鸬馈K匦逻~步,自然而然地掙脫開林崇巖的手。
她不喜歡他總是有意無意,毫無緣由的觸碰。
“我什么時候能見到她?”她走到書房門口,推開門轉(zhuǎn)身問道。
“今晚?!绷殖鐜r停在階梯上平視她:“等你彈過琴之后?!?p> “我沒帶琴?!痹魄逄故幍鼗卮稹?p> “我昨天好像說過,讓你過來是為了什么?!绷殖鐜r的目光冷下來,腔調(diào)中多了幾分不悅:“你今晚過來,就只是向我提要求?”
“我找您是來說杜盛才的事?!痹魄逭溃骸拔沂侵鲃觼硪娔?,不是被您付了銀子請出山的,這些取悅他人的事情,我沒義務(wù)做。如果您想聽曲,以后可以來教坊司聽,找最好的樂女,聽最好的琴曲?!?p> 她嚴肅地看著他,看到他眼中的寒光重了一刻,隨即又柔和起來,他彎了彎唇,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悶悶地嗤笑。
“以后我會買你的時間的,絕不會讓你白白辛勞。”
他又拉住她的手,上了階梯和她并排站立:“走?!?p> “去哪?”
“你不是要去見被你救下的那個人?我?guī)闳ァ!?p> 他轉(zhuǎn)身拉她下了階梯,忽而又冷冷地威懾:“另外,以后不要再隨意甩開我的手。別忘了,你還有家人在京城,違逆了我,沒有好下場。”
他感到手心里的那只冰涼的小手抖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只是徑直闊步向前,毫不在意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他的步伐。
提督府建在皇城腳下,與東廠幾乎只隔了一條巷子,林崇巖拉著云清在巷道里前行,只走了幾十步便到了東廠大門。
東廠日夜都有人值守,守門的人看到來者是林崇巖,連忙跪地行禮。
“昨天陳銘把那個教坊司的姑娘安置到哪里去了?”林崇巖一步不停徑自向前,頭也不回地發(fā)問。
“陳公公把她帶到押房了?!毕氯苏酒鹕砭o隨著跟在林崇巖身后,隨即瞟了一眼被林崇巖拉著的云清。
“知道了?!绷殖鐜r越走越快,手下應(yīng)答的聲音已遠遠地落在身后。
他大步流星來到押房,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才停下腳步回頭瞧了一眼身后的云清。云清被他緊緊拉著一路小跑,這一停步讓她來不及反應(yīng),差點撞到了他的懷里。
林崇巖冷冷地嗤笑一聲,伸手扶住了她。
“你這下知道,我沒有誆你了?”他推開門,拉著云清的手向前一送,把她送進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