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委托
林崇巖側(cè)首凝視她，任憑燭光將他立挺的鼻梁在臉上投出深色的暗影。
半晌，他答道：“我要是喜歡云小姐你，還用得著這么以禮相待嗎？”
云清的眼瞼微垂，沒明白他的意思。
林崇巖微微笑了笑，回過臉去抿了一口溫茶：“我就算強逼了你，你也不能奈我何，又何必這么彎彎繞繞?！?p> 云清一怔。
眼前林崇巖仍舊風(fēng)輕云淡地喝茶，微調(diào)了身體的方向側(cè)向窗邊，透過鏤空的花窗欣賞河邊的美景。云清望著他的樣子，卻只覺得內(nèi)心升出一陣瘆人的寒意。
原來，喜歡一個女子，用強逼的方式就行了，其余的，他不屑那么麻煩。
見著云清一直沒有說話，他轉(zhuǎn)過頭問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彼皖^撫摸琴弦，輕聲說道：“宮中那么多宮女，你是不是也強逼過幾個，害死過幾個，和折磨宮外官妓們的沈盛沒什么兩樣?！?p> 許久沒有回答，云清重新抬首，見到林崇巖已經(jīng)換了個姿勢，將手臂垂放在扶手上，整個人歪靠在椅背上，背側(cè)著身子對著花窗望向窗外。
窗外一對情侶漫步河岸，兩人起先相隔了一段距離誰也沒挨著誰，不知道聊些什么趣事，那個姑娘癡癡笑了一聲，忙不迭地用帕子遮住了露出貝齒的小嘴，又有些惱了，伸出另一只雪白的小手去打那個少年。少年靈巧地躲閃了過去，也跟著笑，姑娘更加羞了，臉漲得通紅，追著少年就想再打他。兩人小跑著在岸邊轉(zhuǎn)起圈圈，不一會兒就轉(zhuǎn)到了一起。少年一個停步抱住了姑娘沖上來的身子，在她耳邊輕輕廝磨，弄得她癢癢卻又不能掙脫，兩人就這么抱著，嬉笑聲傳出來，傳到了茶館的廂房。
廂房中，林崇巖的一條腿搭在桌腿之間的橫架上，他沒回頭，只是淡淡說道：“有這個閑工夫揣測這些，不如多想想今晚你怎么討好討好我，別忘了我可是花了五十兩銀兩，到現(xiàn)在一首曲子都沒聽著?！?p> 云清悶悶地哼了一下，她不該又嘴賤去問這些事情，現(xiàn)在這個時候，惹惱了林崇巖，有害無利。
“那大人想聽什么？”
“還是那首吧。”
琴音悠悠地響起來，林崇巖凝望河岸邊分開又湊近，湊近又分開，越走越遠的那對情侶，未曾注意廂房的門被敲了三下。
“誰？”云清停了彈奏，問道。
門外徐錦州粗獷的聲線傳來：“督公，他來了?！?p> 林崇巖背對著門口，頭也不回：“帶進來?！?p> 他側(cè)臉瞧了一眼云清：“繼續(xù)彈?！?p> 云清重新垂首，又用指尖勾住琴弦，將琴音從弦上輕輕引出。
門吱呀地開了，一個身影走進來，立刻定在了門口。
“云清？”
云清抬頭，看見了呆立著的鄭緒誠。
“你...你怎么會在這？”像是烏云蓋住明月，鄭緒誠的臉色灰暗下來。
“這么晚讓鄭公子遠道而來，希望鄭公子不會介意。”林崇巖站起來率先發(fā)話，全然不顧已經(jīng)呆在原地的云清和鄭緒誠。
他手向桌子那頭的椅子一伸：“請坐?！?p> 鄭緒誠還在發(fā)愣，他望了望云清，又望了望面無表情的林崇巖，最后把視線又拉回了云清身上。
“我...”他想說什么。
“鄭公子，去坐吧?！痹魄搴芸炀突謴?fù)了鎮(zhèn)定，對于林崇巖的各種出人意料的舉動，她已經(jīng)見得多了。“我告退了。”
“等等?！绷殖鐜r拉長了尾調(diào)，把云清就要站起來的動作止?。骸澳憔驮谶@呆在。”
他的指尖指向地面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命令：“彈你的琴?！?p> 鄭緒誠溫和的臉龐驀地生出一道正氣：“林督主，云家對你有恩，你不能因為現(xiàn)在云家落敗就落井下石！你不能把云清當(dāng)個藝妓看待！”
林崇巖意味深長地瞟了他一眼。
“鄭公子！”云清止住他，壓低了聲音：“別說了?！?p> 林崇巖面不改色，幽幽說道：“這把琴是她母親的遺物，我好心送還給她，只不過想領(lǐng)教一下她的琴藝，怎么就能讓鄭公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鄭緒誠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轉(zhuǎn)頭看看云清，看到她也顯露出窘迫的神態(tài)，他的臉更紅了。
“正常?！绷殖鐜r微微一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做事難免沖動。”
這句高高在上的評判讓鄭緒誠的臉一下子漲得跟個猴屁股一樣，再也沒了剛剛的正氣凜然。
云清看向林崇巖，冷冷開口：“大人，您找鄭公子來是什么事，直接點說了，別彎彎繞?！?p> “你就讓他這么站著聽？”林崇巖的唇線彎得更曲，坐回椅子，伸手再次示意鄭緒誠坐在旁邊。
這次鄭緒誠不敢再沖動行事，有些氣餒地坐了下來。
林崇巖端起茶盞放在面前吹散源源浮上的熱氣：“聽聞鄭大人素來清正剛直，又為人豪氣豁達，在朝廷里也結(jié)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摯友，鄙人僥幸，也認(rèn)識其中之一二位?！?p> 云清和鄭緒誠聽得脊背一涼，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慶國侯云如歸。
他不會是要把貪墨案牽扯到福建巡撫鄭同光頭上吧。
但林崇巖接下去的話卻并未觸及他們的這層猜想。
“現(xiàn)任都察院儉都御史的汪靜汪大人，就是其中一人?！?p> 他瞥了一眼面前眉心舒展了點的兩人，抿了口茶：“我這幾日得了些能在朝廷里掀起些風(fēng)浪的東西，思來想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想來現(xiàn)今京城朝廷之中，唯有汪大人剛正不阿又勇往無畏，定然能夠好好處理這件事情?！?p> 他的手臂支在桌面，身體朝鄭緒誠這邊近了近：“考慮到鄭大人與汪大人的同鄉(xiāng)情誼，不如就拜托鄭公子代為傳送可好？”
鄭緒誠早已驚疑困惑得不知道如何答話。
林崇巖的手指在桌上有頻率地輕敲起來，他瞇起眼睛，還在等著對方的回復(fù)。
“督公，是讓我送什么？”鄭緒誠茫然地問道。
“我說了，一個能掀起些風(fēng)浪的東西。”
“林崇巖?！痹魄宓穆曇魝鱽恚屪簧系膬扇送瑫r側(cè)目尋聲看去。
“這件事和鄭公子沒關(guān)系，你憑什么要把他扯進來！”她站了起來，高聲質(zhì)問。
林崇巖側(cè)目看著云清，臉上雖然仍舊平淡，聲調(diào)卻已變得冰冷：“這是你第二次直呼我的名字，上一次是在救人之后，一個教坊司的奴婢，就敢這么放肆。”
“不管我怎么叫你?！痹魄鍥]有絲毫退讓：“這事和鄭公子沒關(guān)系?！?p> 這次林崇巖的臉色終于沉下去：“我只是委托他送個東西，你緊張什么？”
“督公。”鄭緒誠不得不站起身表態(tài)：“請不要動怒，她只是擔(dān)心我罷了?！?p> “擔(dān)心你？”林崇巖忽然把臉轉(zhuǎn)向鄭緒誠，冷冷說道：“難道鄭公子這么懦弱無為，聽到是和朝廷有關(guān)的事情，就不敢去做，不敢去爭，甚至不敢當(dāng)面拒絕，竟然需要一個女人來為你解圍？”
他的話讓鄭緒誠的羞窘神色再一次涌上臉龐。
“林崇巖！”云清想沖上前揍他，但又止住內(nèi)心的沖動，怔在原地提高了嗓門，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只是在她還沒有想好接下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時，鄭緒誠已經(jīng)做出決定，重新露出霍然正氣：“督公讓我見見這東西是什么，只要對汪大人沒有危險，我就去送。而且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向任何人提及督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