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聽見隔壁兩人喝了一會酒之后,一個人說道:“任安縣下面這些農(nóng)民不安分,李大人也應該好好管管了?!?p> 另一人回:“是,是,只是底下的人總有些帶頭鬧事的,非要把那一畝三分地當個寶貝一樣守著,半點也不肯賣出去,這畢竟也是私人買賣的事,咱們也不好直接派官兵強買強賣不是?”
“怎么是強買強賣?”高襄道:“這些人年前寒災的時候就找上面的幾家大莊借了錢糧,按理說年一過完就要還的??涩F(xiàn)在他們都還還不上,咱們也不是做慈善的,拿他們的土地來抵,還愿意出三分之一的價錢,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啊?!?p> 李知縣不好再接話,只一口一個“是”。云清聽見隔壁傳來酒盅幾次碰在木面上的聲音,想必是這位知縣大人局促不安又不能出言反駁,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喝酒緩解尷尬。
高襄又道:“既然是賒欠的糾紛,那官府理應插手,總不能讓這幫刁民拿了大戶們的錢,又一直欠賬不還吧?現(xiàn)在其他幾個縣的知縣都有了表態(tài),有些已經(jīng)派了官兵前去督促賣地,算來算去,也就只剩下您和淳安縣的知縣還沒表態(tài)了?!?p> 李知縣額上的汗又冒出來一顆,他心里清楚,這次高襄請他出來,就是要他派兵逼迫鎮(zhèn)壓縣內的農(nóng)民。早先荒災的時候農(nóng)民就動亂過一次,被他的前任派人鎮(zhèn)壓下去了,但這前任也在不久前被人參了一道砍了頭,如今爛攤子甩到他這兒,又要他去出這個頭。
他不敢不做,可要是做的過了,落個罵名事小,引起民變像他前任那樣殺頭抄家事大。
他還在猶豫,對面高襄已飲下一杯酒,放低了聲音說道:“李大人,這事你不要有太多顧慮。你這也是照章辦事,就算未來出了幾個反民,抓起來殺了就是,最后也算不到大人的頭上,要是實在不行,你背后還有我父親撐腰,他也會酌情幫您的?!?p> 他手一抬,在桌上放下一沓銀票。
“高公子,這錢我…”李知縣連忙回絕。
“唉。”高襄按住李知縣就要推回銀票的手:“一點點辛苦錢。聽說李大人家剛剛得一公子,這點錢也算是賀禮了,回去給嫂子買買東西,給孩子買買衣服,也就沒了?!?p> 李知縣感到高襄的手冰涼又有力,不容他再推回,他點點頭,沉默著應下。
高襄滿意地一笑,舉手指向酒盅:“來。品品這紹興黃酒?!?p> ……
“卑鄙!”云清低聲呸了一句。
林崇巖起身關了窗戶,讓屋里兩人的對話不會傳到隔壁去。
“再罵卑鄙也沒什么用,現(xiàn)在他們既然已經(jīng)定了協(xié)議,那這地是必然要被賤賣出去的?!彼溃骸斑^幾天隨我去底下的縣看看。”
林崇巖再把窗戶打開,夜風灌入,絲絲涼意。
再聞隔壁時,只聽見一聲聲低聲的女子驚呼。
是高襄幾杯酒下肚,開始在李知縣面前掐懷里綠株的胳膊。
這是他最喜歡做的,用力擰起一塊塊肉來,讓女子痛得直叫。
綠株被他鎖在懷里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著他掐,她正面對著李知縣,看到他懷里的姑娘正瞥開目光不去看眼前的景象,但她臉上也無多少憐憫恐懼,只用漠然顯示對這種事的司空見慣。
李知縣看得尷尬,只得起身告辭。
高襄道:“李大人回去再好好考慮,若是可以,還可以順道勸勸淳安知縣,畢竟你和他是老鄉(xiāng),你說的話他還是會聽的?!?p> 李知縣哈腰應下,腳步后退退到門口,松了口氣轉身拉開房門。
隔壁的云清聽得房門拉開的聲音,想必李知縣退去后屋內接下來就是男女之事,她雖然聽到女子的低呼,料想到高襄絕不會好好對待手下的姑娘,但見對面坐定的林崇巖也沒有要現(xiàn)身的樣子,也便覺得應該先行離開了。
她起了半個身子湊近林崇巖,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準備對他說離開的事。
就在這一刻,隔壁突然傳來一聲呼聲,似是開門的李知縣突然受了沖撞倒在地上。
接著就傳來一聲驚恐的喝聲:“干什么的!”
林崇巖臉色一沉,反手抓住云清的手腕示意她不動。
兩人等了一刻,只聽見隔壁腳步聲疾疾,瞬間從門外侵到屋內,緊接著女子的驚呼響起,像是西瓜滾落在地發(fā)出的聲響。一時間隔壁屋內混亂一片,叫聲與連滾帶爬的奔跑聲一陣紛亂,讓這邊的云清和林崇巖聽得焦急。
待屋內的人跑完,這才傳出一個稚嫩清亮的聲音:“你這個貪官,今日大爺我就要替天行道!”
接著高襄顫顫巍巍的聲音應道:“你…你是什么人,可…可知道我是誰!”
高襄跌在榻邊,一臉驚慌無措,他盡力去想何時見過眼前這人,何時得罪過眼前這人,可就是怎么都想不起來。
可隔壁的云清和林崇巖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兩人不約而同一眼對視,都在心里有了那張懵懂無知的面容。
面容所屬者,程靈均。
云清心中更疑,怎么才兩日不見,這個丫頭又干起了這檔子沒頭沒腦的事情。她原本還擔心她一個人在外會遇到危險,可現(xiàn)在看來,危險不找她,她倒先要自己尋來危險。
真是讓人頭疼。
程靈均的聲音響起:“哼,我管你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做出這等傷天害理巧取豪奪的事,傷害了這么多底下的農(nóng)民,就得被好好教訓!”
她手中長劍一動,就要刺向高襄。
云清正要提步,只見門外已閃過幾道人影,手中的木棍,腰間的鞭子,都是高襄身邊的隨從。
隨后一聲叫喝,急促的腳步聲踏入隔壁房屋,五六個趕來的隨從作勢就要把程靈均撕碎。
云清心里一慌,想必程靈均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如何能抵得過這幾個兇神惡煞的打手。
她正要再次提步,林崇巖的手已按在肩頭。
“別沖動?!彼吐曊f,隨后側耳傾聽似乎尚在觀望。
緊接著隔壁傳來利劍疾呼聲響,利劍打在人身上,就立刻響起吃痛呼叫喊聲,劍光顫動,越過門框在正對房門的樓梯欄桿上變幻出陣陣銀色光影。
云清屏氣細聽,竟發(fā)現(xiàn)處于劣勢的竟不是程靈均,而是手上缺了鐵器的一眾高家隨從。
這個程靈均,別看年紀小,沒想到使起劍來還有兩把刷子。
不過一會,隔壁咕咚聲迭起,轉眼間四五個隨從就已倒地不起,只聽得見他們在地受傷后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廢物!一個個都是廢物!”高襄的聲音傳來,盡是失望驚恐。
她剛要松口氣,只聽身后林崇巖突然朝門外一聲高喝:“徐錦州!”
虎背蜂腰,一身精肉,徐錦州兩步并做一步,幾乎是飛身躍上二樓,手上拳頭握緊呼呼作響,直奔隔壁客房而去。
云清以為徐錦州這一去是要帶走程靈均,但聽一聲鐵器碰撞之聲,接著程靈均尖叫聲突起,一只長劍飛出窗外,在空中打了幾個圈就直接飛入河中。
“噗通”一聲,劍入河中,在河面上打出一段水花。
“徐…”程靈均似乎又驚又疑。
徐錦州高喝:“莫要放肆!”
同樣又驚又疑的還有云清,她剛要轉頭望向林崇巖,后者已直接越過她一步跨出客房走入隔壁。
林崇巖負手而立,一張極其冷峻的臉龐出現(xiàn)在隔壁客房門前,他幾乎是不帶感情也不帶憐憫地下令:“把這刺客捉了押到官府?!?p> 什么?正對著徐錦州和林崇巖的程靈均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和自己相處了一路的林老板口中說出來的。此刻他一副冰冷的模樣,兩眼透出的只有深深寒光,決絕地下令拿她。
徐錦州立馬擼了袖子就要上前,程靈均也不再猶豫,她一腳踹起滾落在地的桌子,桌子旋轉著只一瞬便飛到徐錦州眼前。徐錦州一拳飛起木面四散,接著一個身影劃過眼前,踩著墻壁侵到門口。
她本已做好應戰(zhàn)準備,哪知門前林崇巖雙眼輕輕一瞇,接著身子一斜,有意露出了一個空擋。
程靈均這一踏踏到門前,不帶停頓地另一腳跨出門外,與側身的林崇巖擦身而過。
就在這一瞬,程靈均感覺周圍的世界突然慢了下來,就連四周環(huán)繞的氣流也明顯放慢速度。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將疑惑的眸子對上林崇巖冷冷的目光,這目光從他微微揚起的臉龐上發(fā)出,帶著些許狡猾與得意。
一步落定,程靈均提起腿跨在欄桿上,用力一踩從欄桿上飛身而起,在二樓的空中劃出一個弧度,緊接縱身一躍,躍到一樓地面。
這一幕完完全全落在趕出門外站在通道上的云清眼中,她也一步不停,順著階梯的扶手一躍而下,一路滑到一樓樓下。
落定的程靈均驚魂未定,根本來不及識別身后追來的人是誰,拔腿就跑。
云清在后追上,伸手就要抓住程靈均直奔向前的肩頭。
“噗通!”
她頓了手,一臉茫然。
身前的程靈均直直地撞上從門外直奔而來的一個人,兩人相撞,都跌倒在地,正倒在云清面前。
“刑小姐!”門外的鄭緒誠很快從沖撞之后回過神來,盯著程靈均叫道。
他眸子一轉,緊接著又看到還愣著站定,呈伸手姿勢的云清。
“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