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應聲谷(四)
姚子瑜將花鳶一把拉到身后,手里緊緊攥著花鳶的袖角,緊張得手心出汗,。
江鄴往前走了兩步,手探到背后的刀上,寒聲道:“怎么不說話?”
姚子瑜牙齒打顫,嗓子因緊張干得發(fā)緊,他哆嗦著往后退了半步,兩眼惶恐地瞪著,大氣不敢出。
江鄴拔出刀,刀鋒在月光下泛著鋒利的光,他往前走了一步,拿刀背將地上的人一把挑開,兩眼冷若寒冰:“你要感謝你爹,當年江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命,唯獨留下了我這白眼狼的,你說說,今日你要怎么還?”
姚子瑜啞然,顫顫巍巍又往后退了半步,花鳶睜著黑漆漆的杏眼,茫然的淚嘩嘩地往下掉:“主……主人……”
江舟走到江鄴邊上,抬手止住他抬刀的動作:“別嚇著那姑娘?!?p> 話音剛落,姚子瑜猛地往前一撲,飛快地抽出她腰間的匕首,橫在江舟脖間,猛往后一退,帶著江舟跟江鄴隔了一段距離,呼吸急促,結結巴巴地威脅道:“你!你別……別過來!我,我不然……”
江鄴神色微變,眉目間冷意更甚。
江舟輕輕嘆了口氣。
“姚子瑜。”江舟道,“你若下得了手,便殺了我。”
江鄴神色一凝,斥道:“江舟!”
江舟:“造成江家滅門的,還有枯禪觀,這是我欠江家的。如果你殺了我,就請你自盡。”
姚子瑜遲鈍了一瞬,江舟忽然抬手一奪,搶去了匕首,轉身扣住了姚子瑜,匕首抵在了他脖間:“那你說說,這么活著是為了什么?”
姚子瑜將兩片嘴唇死死咬著,咬得發(fā)紫,卻不吭一聲,花鳶撲到江鄴身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如果您要……殺了主人……就先殺……殺了花鳶吧……”
江鄴斜睨她一眼,沒有理會,江舟道:“你若真這么想,我大可以滿足你?!?p> “別!”姚子瑜終于開了口,結結巴巴,“你們放了她,江……江公子,我……我任你處置?!?p> 花鳶“哇”地又哭了:“主人……”
“吵死了!”江鄴不耐煩地打斷,“江舟,帶他走?!?p> 江舟點頭,架著姚子瑜,轉身走開,花鳶啜泣著爬起來,又要跟上去,卻被江鄴一把擋住。
江鄴按著她的腦袋,蹲下來,冷聲道:“我跟你主人,乃不共戴天之仇,我不殺他,天下人也要殺他,我準你來尋仇,前提是,你有那個本事?!?p> 江鄴起身離開,花鳶肩膀一抖一抖地小聲抽泣,卻沒有再追上去。
出了應聲谷,江舟放下了匕首,姚子瑜逐漸停止顫栗,卻一直低著頭,一聲不吭,江鄴問:“你不怕他跑?”
江舟道:“我看住的人,跑不了?!?p> 江鄴輕笑了一聲,沒說話。
夜色已深,三人進了間客棧休息,江鄴跟姚子瑜住了同一間房,江鄴進了房,放下包袱就打算和衣而臥,姚子瑜局促地站在一邊,看著江鄴留了一盞燈,就著昏暗的環(huán)境睡下。
然而沒過一會,門就被敲響了。
江鄴一開始沒理會,只聽門外的人說道:“江鄴,是我?!苯捑头肀犻_眼了。
“何事?!?p> 江舟:“姚子瑜放我房里?!?p> 江鄴:“不行?!?p> 江舟:“怎么不行?”
江鄴有點不耐煩:“你當我看不住他?”
江舟的影子在門口停留了一會,走了。
江鄴閉上眼翻過身去,說道:“柜子里應該有地鋪,自己打。”
姚子瑜沒吭聲,僵直著后背挪到江鄴的床簾之外,猶豫了半天,嚅囁出一句話:“……江,江公子……”
江鄴沒說話,但姚子瑜聽見被子動了一下,于是接著說道:“我……我爹做的事……當年,我不知情……但!但是,若我知情……我一定全力……全力阻止……他雖然,已經(jīng)死了……但我知道……,我應該,應該替他受罪……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
“閉嘴!”江鄴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尤為凌厲,“你若有愧,就地自殺,我不會攔你?!?p> “你……你不殺我么……?”姚子瑜聲音發(fā)顫,“你不恨……”
恨!怎么不恨!!是姚奇文親手奪去了他的家,奪走了他的安逸,八歲開始,他的噩夢沒有停過,他恨殺了姚奇文的人不是自己,他恨自己沒有能力復家,他恨得咬牙切齒,想將姚子瑜當成他老子千刀萬剮剝皮抽筋,恨意流淌在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血液,像一根刺,一塊冰,時時刻刻警醒著自己:
哪怕死后萬劫不復,墮入無間,從泥犁地獄走到烊銅地獄,也要報復姚奇文。
然而當姚奇文唯一的后代站在他面前的時候,這些仇恨卻一瞬間被理智壓到了心底。
他若真殺了姚子瑜,那豈不是成了跟姚奇文一樣的東西。
誰都知道,整個姚家,整個花月澗,每個人都是姚奇文的幫兇,每個人都不無辜,唯獨姚子瑜。
姚子瑜從出生開始就被扔到臨州袁氏家中,從未見過姚奇文本人。直到姚奇文開始作惡,姚子瑜被袁家丟棄,一直流浪到姚奇文被殺。
姚奇文再作惡多端,也都跟姚奇文扯不上一絲一縷的關系。
但偏生姚子瑜張了一張跟姚奇文一模一樣的臉,任誰看到都心中生恨,畢竟姚奇文當年殘害的,是整個九州大陸的百姓,姚子瑜這些年究竟如何渡過,沒人清楚,但必定不會安逸。
江鄴不想成為自己最厭惡的人,他已經(jīng)為了仇恨活了十年,他不想讓自己成為仇恨本身。
江鄴從榻上坐起來:“你究竟想說什么?!?p> 姚子瑜沉默了一會,道:“我不想死……但是若你殺我能夠泄恨,我寧愿被殺?!?p> 江鄴:“想以死來擺脫愧疚?呵!”
姚子瑜心中一寒,不吭聲了。
江鄴又道:“我若將你送到兩儀山,掌門并不會把你怎么樣,但是前提是他不知道你去天塹谷的事?!?p> 姚子瑜猛一抬頭,倒吸一口冷氣:“什么!”
江鄴:“你知道天塹谷什么訊息,全部告訴我,我會讓掌門從輕發(f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