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玄水殿 （八）

　　這是魔界新尊上位后，死在他們手上的第一個人。

　　這比姑姑預估的速度快多了。

　　江鄴看出她在想心事，問：“你想到了什么？”

　　江舟看了他一眼：“沒什么。該回山了?！?p>　　江鄴：“還要去一趟虬城?！?p>　　江舟想了想：“……嚴映的故鄉(xiāng)？”

　　江鄴：“你又知道？”

　　江舟點頭：“確實……他確定要去虬城？我算過，虬城過幾天有不祥之兆啊?！?p>　　江鄴：“影妖還會來？”

　　江舟：“不一定是，但……魔界的人已經(jīng)開始不安分了。你可知道憑月天和揭恨云打了一場？憑月天敗了，三魔已經(jīng)有兩魔開始內(nèi)斗，這本該是我們的機會，但新魔尊很警覺，已經(jīng)派出了影妖一脈……魔界還有什么能夠試探人世的，我們尚不可知，現(xiàn)在我們都很危險。虬城已經(jīng)失去謝家嚴家的庇護，是真的很危險，你們當真要如此冒險？”

　　江鄴：“總有人要做先驅?！?p>　　江舟：“誰都可以做先驅，嚴映是個精于算計且愿意以自己作餌的人，這樣的事情相信你已經(jīng)見過兩遍了，他這樣的人，不必擔心他會死，因為他永遠能算無遺策，他能將自己的生死牢牢掌在自己手中……但是你不行，在你每次身先士卒時，你是真真切切沒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p>　　江鄴：“我不怕死，這話我已經(jīng)說過了?！?p>　　江舟再次看向他，緩緩道：“……你不怕死，我怕。你不畏懼死。我畏懼?！?p>　　江鄴一怔。轉頭去看她。

　　江舟卻把頭轉過去了，她微低著頭，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我們枯禪觀的人……知天下事，曉天下理，通天下命。在我下山之前，我就已經(jīng)算過了所有人的命格，這是為了方便我完成任務。我第一個看到我算出過的人，是嚴映，我告訴他，要憐取眼前人。我知道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為了某些事情，他可以犧牲所有東西……你是不是想問，我第一個遇見的人不是你么？當然是你，但是在我下山的前一天晚上，我算了六個時辰，從天亮算到天黑，也始終算不出你的結局。你的命格盤里是一片摸不清的漆黑……我無數(shù)次想象過，你該是多么復雜的人，但我沒想到，你是個這樣簡單的人。簡單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一心的練刀和傳承……”

　　江鄴：“本該如此。”

　　江舟：“既然一心的傳承，為何又每日想著送死？你是江家最后的血脈，你不能死。你不明白？”

　　江鄴：“江家值得被傳承的只有刀法?！?p>　　江舟：“你……”

　　江鄴：“你若要再繞回從前的話題，那便不必再講了。我不想爭論沒有意義的事?！?p>　　江舟：“……”

　　兩人再次無言。

　　收了骨灰時已經(jīng)天黑了。江鄴拿著壇子進了嚴映的房，將渡口上的所見簡述了一遍。嚴映倒是一點也不驚訝：“不論他有沒有成功將我殺死，他已經(jīng)暴露了，自然也就成了棄子。影妖奉命將他殺了扔到這里，也是做給我們看的?！?p>　　而后便是一陣沉默，江鄴問：“沒有別的要說？”

　　嚴映：“說什么？：”

　　江鄴：“……應鐘到底是我們的師弟?！?p>　　嚴映笑笑道：“一個叛徒罷了。死不足惜的?！?p>　　江鄴皺皺眉，沒說什么。嚴映又道：“昨天島上死了個‘毒寡婦’不是么？”

　　“沒錯?！?p>　　嚴映笑著朝他揚眉：“那是應鐘的生母，是他親手殺死的。為了防止被發(fā)現(xiàn)是他下的手，他沒用兩儀派的功夫，而是用了另一種我們都沒學過的‘錯骨掌’，你當時去看現(xiàn)場了吧？——你的鞋底有江尾才有的濕泥和青苔——是不是覺得那種手法眼熟但想不起來？這招在很多年前，還是在兩儀派的掌法里的，但被三師父親自刪去了。就在你們學的初版《二十四赤手》里，那本書發(fā)到你們手上不過一個月，就被收回換掉了。換做別人，也許不會知道這一招，但我知道你好學，肯定早早就看到了最后一頁……”

　　江鄴一時啞口無言，他想替師父辯解，卻發(fā)現(xiàn)這個推論十分合理，他無話可說。

　　當時那本掌法發(fā)下來他便看到了最后一頁，最后一頁確實描述的是“錯骨掌”，也確實是三師父親自收回的那本書，稱內(nèi)容太難，他做了刪改給他們初學者。應鐘天資不高，經(jīng)常受三師父的言傳身教，如果他用的當真是錯骨掌，那這招是三師父教的，也完全說得過去。

　　可，應鐘平日那樣唯唯諾諾的一個人，竟聽了陽止的話去殺自己的生母么！

　　大概是猜出江鄴的心思，嚴映笑著又給他解釋：“不一定是聽了陽止的話，他才去殺生母的。也許是他想心中有愧，不想再做華容長老的耳目。而正是因為他生母是他的軟肋，所以他想一并解決自己的軟肋，一狠到底再痛改前非?？伤萌俗霾痪?，壞人做不長，他知道我在懷疑他，于是仗著我不會功夫，想引開你，殺我。最后逃走。他確實夠狠呢……那刀子捅進我腹里的時候，他可一點猶豫也沒有……”

　　嚴映一邊說一邊發(fā)笑，江鄴沉沉看著他，卻越發(fā)覺得這樣的嚴映不正常，自愿做誘餌被捅了刀子，回憶起來還能笑得出來，他是得意于自己驗證成功了自己的猜想么？還是覺得只要抓到了叛徒，將自己處于任何境地都無所謂呢？

　　江鄴張口打斷他：“你別說了。”

　　嚴映臉上笑容斂去，慢慢抬起眼看向他。

　　“怎么，江師弟有感想？”

　　江鄴：“……我沒有感想。只是你的話太多了?！?p>　　嚴映微微笑道：“好，那我不講?！?p>　　江鄴：“我來還有事要傳達?！?p>　　“請講?！?p>　　“虬城有不祥之兆，你還要去么？”

　　“江小姑姑跟你說的吧?！眹烙滁c頭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就是奔著這個來的——我說，江小姑姑將這些都告訴你了，應該還跟你提起了我吧？她說了我些什么，江師弟方便講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