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逐出師門
一橋一天塹,半城半閑王。如果一座城就能供養(yǎng)一名悠閑的郡王,想必也是座大城了,可若不親眼看到那綿延無邊的城墻,任誰都無法想象這座城的宏偉。它自然就是號稱南澹大陸門戶的天云城。
天云城自兩百多年前拔地而起,奕奕然成為五洲大地排行前五的雄關(guān),而這雄關(guān)不受任何國家統(tǒng)治。
它姓“嚴”,不是炎黃子孫的炎,也不竟是顏良文丑的顏,反正它就姓嚴。而嚴家,便是城中的帝王。
政權(quán)這種東西,沒有槍桿子是玩不轉(zhuǎn)的。換個角度說,不構(gòu)成一種絕對的壟斷,就沒有絕對的集權(quán)。嚴家就控制了南澹大陸最重要的一項資源,更直白地說,他們控制了一座橋,一座橫跨南澹大陸東西兩側(cè),長達三百八十里的上蒼的杰作——天云橋。
橋分兩邊,自然有兩座半城,而東西半城之間的天云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峽谷。
這峽谷名為斷天谷,沒人知道它有多深。它就像來自黃泉的大門,能吞噬所有的生命,甚至是翱翔九天的雄鷹。自茫茫的歲月始,超越文字記載的遙遠時代前,它就一直存在著,橫貫南北,將南澹大陸生生撕裂,深遠不可測。
嚴千道,南澹大陸西天云城前城主養(yǎng)子。作為一個無父無母的可憐娃,他也會常常緬懷拋棄自己,偷偷私奔的收養(yǎng)他的“養(yǎng)爹、養(yǎng)媽”??杀氖?,他連二老長什么樣都快忘了。
于是從六歲起,千道就學會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圍著西天云城邊跑步邊唱歌,“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天云城暖洋洋……”。
如此三年,民不聊生……
所幸,在他九歲時,傳說中的嚴氏本家——顏姓——開宗收人。
連續(xù)數(shù)夜,宗門長老為他綿綿不絕的氣脈和強健的體魄“感動”到聲淚俱下。
而時任城主,也就是嚴千道的叔父,為了社會安寧和城鎮(zhèn)團結(jié),堅定不移的舉薦小千道。
終于,三尺半的小男生背井離鄉(xiāng),遠赴四百里外的大山,閉關(guān)苦修,慘遭軟禁。
回想起來,每一個畫面都歷歷在目,可那一切都發(fā)生在十三年前。
……
午后時分,山崖邊的小院里,一名略顯憨態(tài)的銀發(fā)老者正在舉杯痛飲,而他身邊坐著一名慈眉善目的光頭先生。
此崖喚作云瀾崖,狀若巨浪,平打蒼云。
此山叫做天云山,離西天云城四百里,自然就是顏氏宗祠。
小院里的兩位皆身著白色長袍,只不過光頭的白袍上繡著金線,而痛飲的老者身上繡著紅線。這光頭就是顏氏宗祠武道掌舵人、當代天云山掌門顏洪卿,另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是大長老顏弘道。
弘道沒有得嘗大道,可能只是因為有些憨,不過若非他的憨直,也不會在十三年前帶回那個麻煩無比的小子。
二人獨坐,言談之間,自然沒有顧忌。
“從那個惹禍精進山門,想來已有十三年了,沒想到十三年時間,他竟然變化的如此巨大?!贝让忌颇康睦瞎忸^壓了壓另一人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喝了,哪有人把龍井當糯米酒猛灌的。
“是啊,那時我還在糾結(jié),這么好的練武苗子怎么會是一個絕世頑童,如今看來,他也算道心通明了?!焙┲钡念伜氲烙眯淇陔S便擦了擦嘴,努力地抑制心中的激動之情。
“他的修為日漸精進,更是過了傳說中鳳玨亭的四層歷練,我覺得是時候放手了。”
顏弘道雙目圓睜,驚訝道,“你是想……”
“讓他下山闖蕩。”
顏弘道張嘴卻不語,端起茶壺,不過這次是直接倒進了嘴里。
顏洪卿搖了搖頭,沒有阻止,“之前一直管著他,是害怕他受到外邊的影響,現(xiàn)在想想,也該讓他獨立了。”
顏弘道顯得有些猶豫,“可是東天云那邊如何交代?”
顏洪卿冷哼一聲,“東西兩邊的勞什子事,本來就不應該有我們攙和,干他作甚。”
“自古亂世多英杰,可是上一代亂世可全因一個‘唐魔’,你確定他不會成為第二個什么人?!焙┲崩险唠y得的露出沉思的表情。
“那他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顏洪卿故作高深地甩了甩袖子踱近崖邊,指著山崖角上的一株蒼松,詠嘆道,“君子不行險,不顯其正,不歷劫,不識天下大同;唐魔如此,莫圣亦如此:如果千道能成為第二人,不失為顏氏大幸?!?p> 憨直老者見光頭又開始拽文,胃里就是一陣翻騰,“罷了罷了,說不過你,反正他是你的關(guān)門弟子,你自己決定。我本想讓他直接接手東天云的爛攤子,你居然還有這等打算,哎,人老了,腦子不知道在想什么?!?p> 說罷,便背起手來往崖下走,不成想走了沒多遠,就看到嚴千道在鶯鶯燕燕的簇擁中走上來。
憨直老者瞥了嚴千道一眼,哀嘆道,“你師父腦子秀逗嘍,你自己多拾掇拾掇。”也不等別人回話,便飄然下山。
云瀾崖內(nèi)側(cè)議事堂里,十數(shù)名身著白袍的身影整齊肅立。不過領(lǐng)口、袖口上的青云徽記卻體現(xiàn)出所有人的尊卑排序。嚴千道束手于堂下正中,師兄弟姐妹們則在兩旁小心翼翼地的排排站。堂上坐著的赫然是剛才的慈藹老人。
此時的顏洪卿,金白長袍在身,一頂燙金小帽完美遮住了光頭,再無戲謔顏色。負手于背后,昂首屹立,正如崖角上的蒼松。其目光更是如炬如電,乍一挪移,觸者無不低頭躲避。
顏洪卿掃了一眼廳里的眾弟子,聲音肅穆,“千道,上山多久了?”
嚴千道隨之應道,“從白虎歷637年中秋算來,有4770天了?!?p> “臭小子,你……”老人正要發(fā)難,突然看到兩旁突然投來驚詫的目光,便喉頭一噎,咳了兩聲,“咳,想來你也有些想家了吧?!?p> “師父英明!”
“……”
廳邊師兄弟姐妹發(fā)現(xiàn)師父又無言了,不禁埋頭偷笑。
上山十三年,千道雖然生性頑劣,卻也改了大半。待人談不上面面俱到,卻也謙和。可如今去了趟鳳玨亭,怎么又犯了老毛病。老人心中打鼓,神色卻是古井無波,“后天便是重陽,回家看看吧。”
嚴千道面露喜色,期待地抬起頭,“師父允我回家?”
顏洪卿擺手,“去吧!”
師兄弟姐妹們一愣,齊齊抬起頭。
要知道,千道自上山以來,始終被眾人看管著。唯一一次離開天云山,就是前往傳說中的鳳玨亭歷練。那一次,山門發(fā)出“天級任務令”,由三位長老壓陣,二十多名弟子隨同,仿佛宗門大戰(zhàn)一般全程押送,直至交給鳳玨亭的接引使者。
所以此刻,嚴千道極度震驚,“師父允我下山回家?”
“回吧!”顏洪卿應了一聲。
師兄弟姐妹們心中起疑,但都齊齊低下頭。
嚴千道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沒人應和,便又問了一遍,“回家之后再回山?”
顏洪卿簡短地答道,“不回山!”
堂下的人聞言,又是一愣,齊齊抬起頭,有的人甚至已經(jīng)在小聲恭喜千道了。
嚴千道也反應過來,驚喜地拜倒,“師父是允我出師了?”
天云山規(guī)矩,每七年到天云城收一次人。沒有具體的培養(yǎng)期限,但當師父覺得弟子進無可進時,便會任其出師,回到天云城,擔任族中一些機要事務,但也會有例外。
至于出師的標志,就是下山之后不用再回了。
廳中頓時熱鬧起來,男弟子思考著如何從千道身上再榨出一兩頓吃食,女弟子思考著如何再與千道多接觸些時間。
可歡快氣氛還沒保持上一個呼吸,便被顏洪卿冷冷打斷,“今日起,你便非我門人,另尋高明吧!”
這句話宛若武道絕頂高手的震世一擊,讓整個場面瞬間失控。
廳中十余位四代弟子及門內(nèi)主事齊齊拜倒,以頭搶地,“掌門三思!”
看著滿地師同門為自己求情,嚴千道竟癡了。
嚴千道是誰,他五歲便氣脈悠長,體能卓絕,可連續(xù)奔行一百里。
嚴千道是誰,他十歲便本心通明,與大長老搭手三招方敗,骨骼精奇,所有招式過目不忘。
嚴千道是誰,他十四歲便打遍天云同輩無敵手,古道熱腸,只可惜太愛捉弄人。
嚴千道是誰,他十七歲風流俊秀,得師父顏洪卿真?zhèn)?,貌武雙絕,成為山中眾女子的心中小情人。
嚴千道是誰,他二十二歲熬過鳳玨亭四層試煉,成為天云山近七十年來唯一通過鳳玨亭歷練的四代弟子。
嚴千道是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個幸運與不幸兼得的天外之人。
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是天云山的未來繼承人:所有女弟子都期待他當上掌門,所有男弟子都不抵制他當上掌門,所有世俗幫辦和山中主事都認為他最適合當掌門。
然而在他從鳳玨亭返回的第二天,竟然被掌門無緣無故的逐出了師門。
堂下一片死寂,女弟子具是驚慌,男弟子皆是費解,云瀾崖上一時蟲蚋具靜。
沒人敢說話,并不意味著沒有聲音,顏洪卿不知從哪掏出一柄折扇,狠狠敲打著桌面,一下重過一下,足足六下,敲得方桌吱呀亂響。
一時間,他竟莫名怒了,運氣于扇子,迎頭甩向嚴千道。
這是何等的暴躁,大師兄跟了師父三十九年,竟也是第一次見師父如此生氣。可問題是,師父在氣什么?
扇子脫手,宛如驚鴻,但沒有打到千道,而是摔在他的面前,崩裂成三節(jié),兩長夾一短。
“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天大的事等明天再說”,顏洪卿說罷,起身離去。
過了許久,一眾人才稀稀落落的起身,茫茫然退下。沒有人來和千道搭話,因為他依然跪著,盯著那三節(jié)斷扇,驚訝、緊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