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條條大路通東西

　　九月十日，經(jīng)歷了一天兩夜的搶救，西天云內(nèi)城的救援工作逐漸有了起色。只是臨到正午，城防官兵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常，迅速報到了二公子嚴蒙坤那里，請求定奪。

　　臨時征用的小院落里，嚴蒙坤正和自己的大兒子嚴初聞審閱著各縣報上來的批文。

　　天云內(nèi)城更靠近驚天大戰(zhàn)的中心，損傷自然更大一些，統(tǒng)計上來的損傷情況也相對復雜一些。好在嚴蒙宇的顏王法相最大限度護佑了民眾，所以相對于物資方面的損失，人員傷亡還算可以接受。

　　負責匯報的城防軍校官緩緩敲響五下木門，便徑直走進了院子里，干練地匯報異常。

　　“報告二公子。城北二路、城中三路，這兩處內(nèi)城城門出現(xiàn)了擁堵。有人發(fā)現(xiàn)破損的城墻根下埋有大量銅錢，許多徘徊在周邊的難民聞訊跑去挖掘，造成了兩條道路的癱瘓。如今城防官兵疲于應對，不知該怎么處理?！?p>　　嚴蒙坤審閱著手中的批文，并沒有太過關注，只是隨口說道，“就按照法例執(zhí)行，無需多加管制?！?p>　　校官愣了一下，馬上補充道，“可是我們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照現(xiàn)在的獎懲制度，至少要損失上萬兩銀子（1文=1，一兩=1000）。真的不用把周邊圍囤起來，讓城防軍接手挖掘嗎？”

　　“無妨?！眹烂衫し畔率种信?，抬頭叮囑了一遍，“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救助難民，銅錢或是銀子，都不重要。去吧！”

　　校官得了令，迅速跑回去報信，只留下院里的父子繼續(xù)埋首工作。

　　見校官走遠，嚴初聞不動聲色地問道，“父親，您昨夜從四公子府回來，就急著要二弟延城墻埋下銅錢，究竟是為了什么？”

　　嚴蒙坤瞥了兒子一眼，心下感嘆。如今他六十四了，大兒子也三十六了，可這個比四弟年齡還大的兒子，心性遠不如那個四弟。心下便生了考驗之意，問道，“你覺得我為什么會這么做？”

　　嚴初聞偷偷看了一眼院外，再次確定周圍沒人，低聲道，“莫非是因為唐使要父親控制驛道？”

　　嚴蒙坤輕笑，“還有呢？”

　　“所以父親先控制兩條路，然后等待時機，再做打算？”

　　“如果要控制驛道，隨便找個由頭，限行就可以了。況且距約定的時間還有幾天，這么早動手，會惹人猜疑。難道你覺得為父會這么早向唐人低頭？”

　　嚴初聞微微屈身，低頭道，“兒子不敢。只是覺得父親或許是想裝裝樣子，先把騫使者那邊穩(wěn)住?！?p>　　“如果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沒必要耗費府庫的存銀。有的時候，思維不要被眼前的事物限制住，真正的答案可能來自其他方面，而真正的目的也遠不止眼下的一點點?！眹烂衫ふf到這里，突然放下手里的紙張，問道，“讓你們查的事情怎么樣了？老二什么時候回來？”

　　嚴初聞面露難色，底氣不足地說道，“一下就要查四公子府十五年來的對外聯(lián)絡記錄，這個工作真的急不來?，F(xiàn)在已經(jīng)確認的是，前代大將軍董四海一直負責四公子府的食物運輸，而南城的嚴兩金負責修繕和傳信工作?！?p>　　嚴蒙坤點點頭，“董將軍七十年前失蹤，少數(shù)知情人都猜測他離開了天云城。前夜一戰(zhàn)，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守著四公子?？磥磉@位老人家也是極度重視老四啊。罷了，”嚴蒙坤轉(zhuǎn)向嚴初聞，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件事知道就好，不要聲張，也不要去刻意示好。越低調(diào)，那邊就越會承咱們的情。還有，關于前段時間的傳言，花點力氣查清?！?p>　　“您是說，關于那個，‘四公子獲得一件稀罕玩具，通體潔白、發(fā)絲如金’的那個傳言？”

　　“對！我總覺得這個消息和其他的街頭傳聞不一樣?！?p>　　二人說話間，門外就響起一陣盔甲碰撞的聲音，嚴蒙坤的二兒子嚴初見回來了。他見到院里只有父兄兩人，便轉(zhuǎn)身闔上院門，稍一抱拳，直接說道，“那個傳言的出處查清了?！?p>　　嚴初聞立馬起身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說?！?p>　　嚴初見隨即拍拍身上的暗紅色盔甲，笑道，“不方便，我說完就走了。那個消息大概是在十幾天前突然出現(xiàn)。傳播速度極快，幾乎三天之內(nèi)就傳遍大街小巷。目前來看，應該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探子們沿著傳言查，查到了兩個守城軍官，其中一個剛好負責城北二路的夜間巡防，另一個負責東上天云橋的城門守衛(wèi)。更可疑的是，這兩個人前晚都有擅離職守。我懷疑他們被收買了，至于幕后的主使是誰，暫時還沒查到?！?p>　　嚴蒙坤聽著兒子匯報，臉上的疑色越發(fā)明顯，他隱約察覺到老四府里有些不對勁。那句，“必須活捉錢九天，但是與天云子民比起來，他可以死”，似乎與四公子府表現(xiàn)出來的做法截然不同。是老四言行不一呢，還是那府里另有隱情呢？他突然猶豫了。

　　“好，你們干的不錯?！眹烂衫た洫勚鴥蓚€兒子，卻又沉下臉吩咐道，“這件事繼續(xù)往下查，但切忌聲張，尤其是不能讓四公子府那邊知道。至于城墻附近的騷亂，你們要學會利用。根據(jù)天云內(nèi)城律法的“失產(chǎn)制”，拾獲財物，若上交府庫，則賞一成，若貪墨，則罰雙倍，而丟失財物者，可以領回剩下的九成。這種東西無需更改，尤其是在當前的災荒時刻，一定要穩(wěn)住?！?p>　　聽到這里，嚴初見還是無法理解父親撒錢的行為，“可是大把大把的錢，就這么白白送出去了，這怎么行？”

　　嚴蒙坤便笑著解釋道，“好吧，那我就把這撒錢的目的說一遍，你們記好?！?p>　　“原因一。城內(nèi)大亂，房屋破損的人家會竭力搶救自己的財物。但這樣，會耽誤官兵的營救進程，進一步引發(fā)混亂。如果不管，要么會引發(fā)民眾之間的搶奪；要么會出現(xiàn)消極救人，積極挖錢的情況。我在城墻下的漿土里埋錢，然后告知民眾。這時，他們會認定自家廢墟下的財物，無論挖不挖，都至少能保住九成，但城墻下的真金白銀，不挖就沒了。”

　　嚴蒙坤說到這里點頭示意兩個兒子往下接。

　　老大嚴初聞便接道，“所以，用城墻下的錢，引誘那些不肯離開自家廢墟的人撤出荒地，這就能省掉官府挨家挨戶解救災民了。妙?。　?p>　　嚴初見也迎合到，“確實，消息傳出來之后，大量民眾聚集到城墻底下開始挖掘，已經(jīng)形成有組織有規(guī)模的團體了?！?p>　　嚴蒙坤點點頭，“這是其一，當然還有其二。你說到民眾開始有規(guī)模的挖掘，那是不是已經(jīng)做出了挖土、運土以及詳細分揀一類的分工了呢？”

　　“沒錯，因為有衙役跟著，各組之間也會相互監(jiān)督，所以大家都很守規(guī)矩。挖出來的錢，都如數(shù)上繳，得到的賞銀也平均分配了?！?p>　　“這就是我的第二層目的，”嚴蒙坤捋著花白的胡子，笑道，“大災之后，人心惶惶。與其讓他們集中在救助點無所事事，不如給他們點事情干。這看似我們埋錢，他們挖錢，毫無意義。但我們埋得隨機，他們挖的卻一絲不茍，如此就起到了轉(zhuǎn)移民眾注意的作用?！?p>　　嚴初見點頭沉吟道，“花錢買安定，確實不算太虧，畢竟外城那邊是直接給災民發(fā)銀子，我們這邊是變相發(fā)銀子，區(qū)別不算大?！?p>　　“不，這個區(qū)別可大了！”嚴蒙坤搖頭笑道，“白給的銀子，民眾不會感恩；自己賺的，才會更安心。我這不僅僅是花錢買安定，而是花錢買人心。況且這錢花的物超所值，要知道，民眾可是變相地在為咱們修整城墻?！?p>　　嚴初聞聽到此處，頓時感到頭皮發(fā)麻，原來父親還有這第三層目的，“您的意思是，民眾挖城墻根，就會把那水火不侵的漿土重新翻整一遍，把潛藏的草根、蟲蟻處理干凈？”

　　“沒錯，”嚴蒙坤欣慰的看著兒子，他雖然經(jīng)驗不足，但腦子還算靈活，只不過想的還不夠到位。他便補充道，“但不夠全面。如今的天云城，已經(jīng)數(shù)十年沒有大興土木了，很多人都忘了怎么挖土，怎么蓋房子。我先用修整城墻給他們練練手，等過段時間廢墟重建的時候，他們就能自力更生，無需官府派人建造了?！?p>　　嚴初見拍著手激動不已，“不愧是父親，連以后的事都考慮進去了，這可是您想的第四層目的？”

　　嚴蒙坤搖頭，“這還是屬于第三層的范疇，不過我確實有第四層的目的。民眾有錢挖，自然開心，各個團隊形成組織，就能相互監(jiān)督。有了相互監(jiān)督，用于維持治安的官兵就可以閑下來。只不過我不希望他們太閑?！?p>　　嚴蒙坤說著，就望向了嚴初見，“我需要你給那些閑著的官兵下達一個任務，就是在人群中打探那些可疑的人。唐人、宋人，東天云的人，或者是我們要找的錢九天。你記住，如今的群眾都已經(jīng)各自聚集，如果有可疑的人，他們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聚集，這樣就容易集中清剿了。就算他們沒有去挖錢，此刻也會趁亂行動。你手下那些實力不錯的年輕人，不是成天嚷著要出人頭地嗎？你現(xiàn)在可以給他們機會了?！?p>　　嚴蒙坤說的是“你可以給他們機會”，而不是“我給他們機會”，嚴初見自然聽到了心里，知道這是父親在替自己賣人情。立刻叩謝道，“多謝父親關照?！?p>　　嚴初聞趕緊把弟弟扶起，轉(zhuǎn)頭問道，“父親，您是怎么想到這個方法的？”

　　嚴蒙坤便靠回椅背，望著已近高點的日頭，嘆氣道，“從四公子府回來，有一個時辰的路程，思考得多了，自然就想到了?！?p>　　他說得很坦然，但表情卻有些疲憊，因為他還有第五層目的沒說。只不過這最后一層，他暫時還不想提，他只是想試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