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申時四刻(下午四點),寅、嚴二人緊趕慢趕,終于逛到了位于天云外城西南的宣武營駐地。
由于外城對災民的撫恤力度較大,所以大部分災民迅速適應了集群式生活,并進一步演化出以救濟站為核心的居住結構。
宣武營駐地是外城最大的救濟站,所以越靠近這里,官兵就越多,災民收容點也越多,交通和衛(wèi)生也越差。二人一路走來,步履維艱。
好在兩人都易了容,混在人群里也算行動自如。只是千道生的的確太秀氣了,只能化成女裝,所以不小心就會招來很多垂涎欲滴的目光。
為了符合自己的身份,嚴千道捏著聲音抗議道,“我說了不要這么浮夸,你偏不聽?,F在好了,目標更明顯了?!?p> 寅天乾便著他的腰,表情溫柔地安慰道,“這樣多符合咱倆的形象啊,要不兩個男人滿城跑,總會被人發(fā)現的?!?p> “屁!”嚴千道扭著身子抗議,旁人看起來反倒像是在撒嬌,“我看你有點毛病,好好地婉花語不抱,到我這兒來搞這套?!?p> 寅天乾嘿嘿一笑,把他抱得更近了,還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我記得你的能力還有隱身效果,能不能潛進去看看?”
嚴千道順著寅天乾的視線一望,便看到遠處的宣武營駐地。重陽那一晚,他被宏長老擊敗,醒來時,就在這里的一處醫(yī)療帳中了。
只是當時天黑,看的不甚仔細。此間再看,這駐地面積極大,一眼都望不到頭。但并沒有用圍墻圈住,只是架著一圈四尺高的籬笆,看起來不難突破。至于駐地內側,到處都是軍備帳篷,少說也有幾百。
“你不會認為兩位長老被關在這里了吧?”嚴千道驚訝地瞪著寅天乾,滿眼的不可思議。
“當然不,”寅天乾壞壞地笑道,“我就是想讓你闖營試試?!?p> “闖營?”
“對!一是試探一下宣武營的布防;二是探查一下這里有沒有能破解你隱身能力的陣法;最后才是尋找兩位長老的蹤跡?!?p> 嚴千道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轉,立馬抗議道,“別逗了,萬一被抓住呢?這是軍營,高手不在少數。真要是被抓住,難免要和嚴蒙天對質。他要問我這兩天哪去了,你讓我怎么說?我這人可不會撒謊,萬一說漏了,可就全毀了?!?p> 寅天乾便勸道,“沒事的,你有天云城主令,他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大不了你就說,要務在身,不便相告,然后就溜出來好了,肯定沒人攔你?!?p> “你可拉倒吧,”嚴千道抬起袖子遮住半邊臉,咬牙切齒道,“你這人一向不安好心,我有理由懷疑你還藏了其他目的?!?p> “罷了,”寅天乾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壞笑道,“讓你探營找人是假,讓你故意漏出行蹤才是真?!?p> “你讓我故意暴露?”
嚴千道一聲驚呼,頓時被寅天乾按住。
“你小點聲。其實我也不相信這里藏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稍微一試,就知道這里是不是什么都沒藏,或者說哪里藏了東西?!?p> 嚴千道沖寅天乾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說人話?!?p> 寅天乾便拉著嚴千道往人少的地方躲了躲,“現在這個時候,天云城的官兵應該傾巢出動了。至于兵力怎么調配,現在還沒法猜。不過你這么一闖營,他們必然會開始警覺,重要的地方會加強防守,至于薄弱的地方,我們也不用再管了?!?p> 嚴千道一聽,立馬明白了這是一個陽謀,“但萬一對方不上套,就是不調動兵力呢?”
寅天乾眼眸中精光一閃,淡然說道,“現在是闖營,晚上和嚴不棄兩人會合,咱們就攻擊大公子府。就算他們此刻忍住不動,到了晚上也必然調動兵力加強防守。所謂陽謀,就是攻其必救,誘其犯錯。”
嚴千道一聽,頓時長嘆一聲,“算了,被當槍使,確實不爽。但不得不承認,什么信息都沒有的情況下,你這個辦法是最好的?!?p> 接著,兩人又議定一下具體細節(jié)。寅天乾退出災民營,找一個靠樹的地方躲著了。嚴千道則視死如歸一般奔宣武營營地而去。
此時太陽遙掛在西天之上,熱度已不復正午。先前休息的災民也開始陸續(xù)走出臨時搭設的帳篷,匯入亂糟糟的人群中。面對這個情況,寅天乾并沒有多做什么,畢竟他現在易了容,也沒人能認出他。
正當他滿腦子都是闖營、救長老、夜襲大公子府,耳邊都是些流離失所的災民大談江山社稷、經濟危機、大唐商會、木石投資的時候,茫茫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牽著一位婦人,一蹦一跳地奔寅天乾所在的大樹來了。
這個小姑娘六七歲模樣,大大的眼睛晶瑩透亮,頭頂一對兒牛角辮兒,一跑起來搖頭晃腦的。至于她牽著的婦人則未施粉黛,一眼看去,雖算不上美艷絕色,卻也帶著幾分成熟的韻味。
女人走近后,點頭沖寅天乾致意,然后就問道,“公子看著面生,是剛到這邊暫居的嗎?”
寅天乾坦然笑笑,“不是,過來等人。見日頭太曬了,就到樹下躲躲。”
女人輕輕應了一聲,便放手讓小姑娘自己玩了。小姑娘似乎是被憋壞了,歡叫著,圍著大樹跑了起來。女人則不著痕跡地站到寅天乾身邊,一眼看著孩子,一眼盯著寅天乾。
寅天乾心中自嘲,知道這女人是看自己可疑,可無奈周圍只有一棵大樹,也只好陪著孩子過來了。便識趣地放開手腳,爬到了樹上,離這對母女遠一點。
時間一點點過去,遠處的宣武營依然安靜。倒是樹下的小姑娘歡脫地叫個沒完,害得寅天乾一直無法集中注意。索性就半趴在樹干上,看樹下的母女玩鬧。
樹根下的小姑娘似乎發(fā)現了什么,不住地歡呼。寅天乾仔細一看,才注意到一大片螞蟻。這螞蟻雖小,卻密密麻麻,數量多不可計。而在它們的層層包圍之下,正有一只螳螂樣的蟲子大模大樣地原地打轉兒。
小姑娘牽著婦人,俏生生地問,“媽媽,它們在干什么啊?”
女人便說,“它們在保衛(wèi)家園啊?!?p> “為什么要保衛(wèi)家園呢?”
“因為大蟲子會吃掉小螞蟻,所以小螞蟻們要團結起來保衛(wèi)家園。就像媽媽賣早點時,被別國的商人欺負了,街坊鄰居們就會出來幫助媽媽?!?p> “那些商人會吃掉媽媽嗎?”小姑娘怯生生地問。
女人便笑著撫摸她的頭,“他們不吃人,但是也很可怕。他們會破壞我們的家園,就像現在一樣,讓我們無家可歸。”
“可是我們現在有地方住???”
“現在有地方住,是因為嚴蒙宇叔叔保護了我們。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不僅沒有地方住,還沒有東西吃,就連阿寶最喜歡的糖葫蘆都買不到了呢。”
小姑娘聽著聽著,眼淚就泛起來了,嘴里不住地念叨著“壞蟲子,壞蟲子”,伸手就去打那只螳螂。不成想女人抓住了她的手,教訓道,“阿寶不可以幫助小螞蟻的?!?p> 小姑娘帶著哭腔說道,“為什么???小螞蟻多可憐啊?!?p> 女人便答,“我們不可以幫助它們,因為只有靠它們自己的力量打敗敵人,才能真正的強大起來?!?p> 小姑娘聽完,就住了手,只是眼眶里的淚水并沒有停止,嚶嚶地為小螞蟻加油。
寅天乾聽了一會,不知為何,心里竄出了一股火??蓱z的是不知緣起,也不知能往哪處發(fā),便翻身跳下大樹,抬腿要去踩那些蟻蟲。
不料小姑娘一下趴到地上,護住了那些螞蟻,奶兇奶兇地說道,“不許你欺負小螞蟻,你這個壞人!”
看著小姑娘充滿敵意的堅定目光,還有旁邊女人略帶歉意的和善微笑,寅天乾突然覺得心里的火不見了。便芒刺在背地蹲到了小姑娘的身邊,也隨著一對母女看起了蟲子打架。
這些螞蟻長得很奇怪,觸角很短,腦袋邊生有一對兒鍬型的偽足,看起來就像是芝麻大的螻蛄。至于和它們戰(zhàn)斗的螳螂長得也奇怪,本該生鐮刀的位置長了一對小鉗子,看著就像開了長腿、瘦身的小龍蝦。
這只小龍蝦螳螂在蟻群里打轉,不是因為沖不出包圍,而是忙著揀選大個頭的螞蟻往嘴里塞。看它忙不迭的樣子,分明就是在吃自助餐。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螞蟻們應當是要絕戶了。
小姑娘似乎也發(fā)現了這一點,便哀求著媽媽,“我們幫小螞蟻一下好不好啊,就一小下。”
女人拉著小姑娘,輕聲道,“不可以的,你現在能幫它一小下,可是將來呢?以后遇到危險,它們就沒辦法保護自己了。”
小姑娘淚眼婆娑地嗚咽道,“可是再不幫它們,它們就被吃光了啊?!?p> “不會的,”女人指著樹根的方向,“你看,它們的王,來救它們了?!?p> 寅天乾順著女人的手指一看,一隊陣列整齊的蟻群正急速趕向了戰(zhàn)場。這隊螞蟻,長得同樣像螻蛄,不過體型大了很多。打頭的那一個足有拇指長短,雖沒有螳螂修長,但強在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很能打的樣子。
事實也是如此,隨著蟻王的出現,蟻群讓開了一條道路。得意的螳螂立刻對上了驕傲的蟻王,一長一短,一細一粗,斗得不分上下。但螳螂只有一只,螞蟻卻有千萬。
在幾只大螞蟻的配合下,蟻群迅速控制住了螳螂。蟻王則舉起鍬足,一合一分,生生將敵蟲攔腰撕裂。
直到這時,小姑娘才拍著手歡呼起來??伤哪赣H卻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道,“你看,更多的大蟲子來了。如果你剛才幫助了螞蟻,那接下來,它們就打不過大蟲子了。”
正當寅天乾琢磨這句話的時候,他猛然發(fā)現那只被撕裂的螳螂身上正趴著許多的小螞蟻。而那些小螞蟻迅速分食著還在蠕動的螳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變壯。
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攔在螳螂面前的就不是一片弱小的螞蟻了。反觀那些被新生螞蟻包圍的螳螂,它們成了此時的被捕食者。
看著眼前這一幕,寅天乾突然覺得心里有些堵。此刻的情形他似曾相識,可仔細回憶,卻怎么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