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三戰(zhàn)場
子時三刻(晚間十一點四十),城南木料廠發(fā)出爆鳴的同時,城主府上空浮起了一個半身神像。
這金白神像自天空俯視城主府,卻并沒有動手的意思。但他的出現(xiàn),依然引發(fā)了足夠強烈的騷動。
城門廣場中,許多望天的人,發(fā)現(xiàn)了城主府上空的異狀,頓時發(fā)出驚呼。這驚呼幾乎是在廣場各個位置同時響起,一瞬間就掀起了恐慌的浪潮。
熟睡的民眾在恐慌的呼喊中陸續(xù)走出臨時帳篷,漸漸搞清了狀況,也開始加入示警的隊伍。不到五分鐘,所有人都意識到重陽前夜的慘劇要再一次上演了。但如今的天云國已不再是曾經(jīng)的天云城,有了心中守護者,很多人都開始大聲呼喚顏王現(xiàn)身。
但奇怪的是,另一種呼聲有序涌起,化做聲浪,搶占了主導(dǎo)地位——嚴蒙宇逆天無道,觸犯天威,再次引來天道制裁。隨著這股聲浪的傳播,一個很完整的說辭在營地的各個角落同時興起。
“嚴蒙宇逆天無道,觸犯天威。即便他用萬民的生命作為代價擊退天道,但天道不滅,越戰(zhàn)越強。可萬民的生命卻有限。當(dāng)大家的生命營養(yǎng)被嚴蒙宇攫取殆盡,所有人都會死,唯獨嚴蒙宇可以存活?!?p> 起初還有心志堅定者大聲抵制謠言,可是當(dāng)一個又一個心志堅定者口吐鮮血倒地不起后,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沉默不語。
接著,那些傳播說辭的人再度開口,“越是擁護嚴蒙宇的人,就會越快死去。大家一定要理智起來,一起推翻嚴蒙宇的荒(青蟹)淫統(tǒng)治?!?p> 于是,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城門廣場就已經(jīng)陷入了混亂。所有能說話的人都在大聲聲討嚴蒙宇,所有四肢健全的人都要拿起武器,推翻嚴蒙宇的荒(青蟹)淫統(tǒng)治。
那強烈的革(花蟹)命情緒甚至傳到了幾里外的地方。在那個地方,嚴不棄正驅(qū)車不要命地趕來。“二公子不愧是二公子,城門廣場真的亂了?!?p> 嚴蒙坤的臉上無喜無悲,淡淡說道,“嚴木侖擅長離間和制造混亂,他最喜歡的就是利用人性的弱點和民眾的愚昧煽動對立情緒。像今天這種日子,他必然會大加利用。白天登基大典時,我還多有防備。可是直到大典結(jié)束,我才意識到他今天的目的不是搗亂。而是真刀真槍地刺殺顏帝?!?p> 嚴不棄聽著嚴蒙坤的解釋,恍惚想起了那個慈祥謙和的銀發(fā)老人。果然最兇惡的家伙長得都是人畜無害的?!翱墒悄阍趺粗浪裢頃γ癖妱邮郑看虤烂捎詈蜕縿用癖娪钟惺裁搓P(guān)系?”
嚴蒙坤豎著耳朵傾聽遠處傳來的騷亂聲,臉上卻并沒有驚慌之情,“新國初建,百業(yè)待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統(tǒng)一民心。天云城二百萬人,推崇誰的都有。這種情況根本不利于國家統(tǒng)一和發(fā)展。而仙侶血脈要靠民心所向來獲得逆天的力量,民心分裂,顏帝就沒法使用力量了。歷史無數(shù)次證明,不流血的勝利,沒法讓人銘記苦難。所以今晚,我要所有人都記住顏王的偉大形象,更是要把光輝和血淚一起刻到民眾的骨子里。”
嚴不棄聽著身邊這位宰相高談闊論,心中已有萬頭羊駝瘋狂奔走,“所以你就放任嚴木侖的爪牙們混在人群里制造混亂?”
“他們不只會制造混亂,”嚴蒙坤語氣平淡,“為了激發(fā)恐慌情緒,他們還會殺人。但是你放心,我已經(jīng)讓親信盯住他們了,犧牲者不會太多的。”
嚴不棄看著對方自信的樣子,立刻明白了為什么必須是他和廖紙鳶前往廣場支援。
在寅天乾一方的六個人里,甚至是在西天云的各方勢力里,唯一一組沒有絕對善惡觀念的強大戰(zhàn)力就是嚴不棄和廖紙鳶。嚴蒙坤就是看中了這點,才確信二人不會反對他犧牲民眾的做法。
但出發(fā)點并不能完全決定落腳點。所以嚴不棄發(fā)出了一聲質(zhì)疑,“可是我的鬼王花最多只能分裂三千株,廣場上有十幾萬人,我可救不了幾個?!?p> “其實連三千株都用不了,畢竟嚴木侖的手下才二百多個。”
“這樣的話,數(shù)量是沒問題。可要同時控制二百株,就沒法準確抓住所有人?!?p> 嚴蒙坤望著越來越近的臨時帳篷,自信笑道,“放心,我的人會在你出手的同時,控制住那些騷亂制造者。你只需要找出扭打在一起的人,然后把他們?nèi)珨?shù)吃掉就好了?!?p> 嚴不棄的心突然寒了一下,“那你的人呢?”
“他們已經(jīng)做好犧牲的準備了。”
一百里外,三公子府內(nèi),嚴木侖與嚴蒙寰依然在望天。
“這個時候,城門廣場應(yīng)該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了。”嚴木侖自信地笑著,想象著那位天真的四公子得知自己最在乎的民眾正要推翻他時,會出現(xiàn)什么有趣的反應(yīng)。
嚴蒙寰看著老人家和善的笑臉,不知為何感到了一絲寒意?!耙粠蛠y民能有什么用?金身以下皆為螻蟻,今晚的決勝戰(zhàn),還是要靠雙方手里的頂尖力量決定。”
“三公子,你錯了?!眹滥緛鑫⑽u頭,“這世上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也沒有絕對的有用和無用。任何東西,只要用得好,就能發(fā)揮想象之外的力量。哪怕他們只是一群不長腦子的亂民?!?p> “可你明明說過,要逼他自殺。為什么還會對民眾出手?就不怕引起他的憤怒嗎?難道那些愚民發(fā)出的一點點雜音會比天云山和東天云的態(tài)度更重要?”
嚴木侖回眸三公子,報之以溫暖的微笑?!霸谖魈煸疲瑳]有人比嚴蒙宇更在乎民眾的感受。同樣是為了民眾,他還會顧忌父母兄弟,以及宗門前輩的感受。若非是那種生于鄉(xiāng)野、腳踩泥土的赤誠,他也不會對愚蠢的羊群抱有同情。”
“什么生于鄉(xiāng)野?什么羊群?你在說什么?”看到嚴木侖的的反應(yīng),嚴蒙寰有些不安了。這兩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位東天云大長老總喜歡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語。
“沒什么,”嚴木侖淡淡笑著,不再去看嚴蒙寰,“嚴蒙宇的天真源自于他本身。曾經(jīng)的他必定是最底層的民眾,所以才會把無知的愚民看成最淳樸的親人。他不愿相信也永遠不會承認民眾的多疑和嬗變。所以今晚,他不會料到城門廣場會暴亂。同樣的,他想象不到天云山那些白癡為了自己的‘道理’能瘋狂到什么程度。而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暴民,還有短見的宗門長老,將會把他打落神壇?!?p> “我聽不懂你要表示什么。他是四公子,嬌生慣養(yǎng)。從來不是,也絕對不可能是底層民眾?!笨粗矍斑@位“最忠誠”的助力者,嚴蒙寰真的緊張了,他現(xiàn)在有點后悔放任對方隨意布局了。
“不重要了,”嚴木侖笑著,“要想光明正大地殺死一個人,只需要忽略他的優(yōu)點、放大他的不足就夠了。這一點,才最重要。”
城門廣場邊緣,廖紙鳶已經(jīng)降到了地面。小兩口牽著手,認真聽著嚴蒙坤的最后提醒。
“事到如今,我也該說實話了。”嚴蒙坤滿是歉疚地拱手道歉?!捌鋵嵔褚沟男袆?,完全是我一個人的臨時決定。在察覺到嚴蒙寰勾結(jié)嚴木侖時,我并沒有意識到陛下的弱點??墒钱?dāng)我騎馬沖進空曠的街道時,我突然意識到大家都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所以,我才脫離大部隊,單獨去小院請幾位出手?!?p> 嚴不棄感覺到自己女人有點暴走的沖動了,摟著她的手又加了一份力氣,空出來的左手也隨時準備捂她的嘴?!澳敲此娜觞c是什么?你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又是什么?”
“陛下的弱點就是民眾。他太過相信民眾,而且毫無顧忌地把自己奉獻給民眾。所以當(dāng)民眾徹底背叛他時,他可能會崩潰,也可能會‘黑化’!”
“黑化?什么叫黑化?”
廖紙鳶剛開始問,嚴不棄就攔住了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陽極陰生,若是最堅定的信念垮塌,人性也會在瞬間改變。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今晚的行動,其實是不被允許的,無論結(jié)果是成是敗,結(jié)局都不會善終。”
“正是如此。”嚴蒙寰有些遺憾,“西天云經(jīng)歷的血淚還不夠。無論是誰,都沒有資格享受勝利的果實。尤其是陛下。我很害怕初嘗權(quán)利滋味的他,會被美好的假象蒙蔽了雙眼。自滿、怠惰、腐化,這些東西可能將最淳樸的他吞噬殆盡,最終引來更大的災(zāi)難。”
“哈哈哈哈,”嚴不棄突然聽懂了對方的隱意,便笑了起來,“千道跟我說,你是不見一群兔子,不撒一只鷹的狠角色。起初我不信,現(xiàn)在真是佩服得緊。你今晚是準備同時做到,擊潰嚴木侖、拔除嚴蒙寰羽翼、樹立嚴蒙宇威儀、鞏固民心、丑化我們一行人。如果有必要的話,戰(zhàn)斗一旦結(jié)束,還順帶把我們一并宰了啊?!?p> 嚴蒙坤誠懇道,“不棄公子著實不凡,全被您猜到了?!?p> “哼!臭不要臉!”嚴不棄罵道,“你臉皮怎么能這么厚?一邊告訴我,接下來要對我動手,一邊還指望我給你解決問題?”
嚴蒙坤的表情依舊真誠、坦蕩,“我相信您能夠理解。更相信您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p> 直到這時,嚴不棄才明白為什么連老寅都說二公子很麻煩。“好吧,你賭對了。我確實會幫你解決掉麻煩。不過你必須承諾我一件事?!?p> “請講?!?p> “對付完嚴木侖的手下,你要給我兩刻鐘的時間逃命。”
嚴蒙坤緩緩拂袖,竟俯身跪了下來,“今夜之戰(zhàn),將會決定天云的未來。我嚴蒙坤以性命擔(dān)保,二位有半個時辰用于離開?!?p> 看著緩緩磕頭的二公子,嚴不棄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絕望。原來寅天乾要對付的還不止光明正大的嚴蒙宇,還有不擇手段的嚴蒙坤?!岸影《樱媸菂柡?。同樣是熱愛天云,你和嚴蒙宇的做法竟截然相反。我現(xiàn)在就能想象,未來的天云國同時擁有嚴蒙宇和你,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一人以德行一人以詭計,一人光明磊落一人不擇手段。相互配合,取長補短。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越大唐和大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