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像是昨天的事

　　冷靜了兩天，我回了何浩威的短信，我問：能通個電話嗎？何浩威幾乎是秒回，他問：能一起吃個飯嗎？

　　我們約在一家之前很常去的餐廳，這家餐廳開了很多年，供應的都是西北家常菜。似乎沒有過非常風光的日子，但是與此同時，也沒有生意差到經(jīng)營不下去的日子。

　　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桌布椅子裝修，都己經(jīng)是八成新的樣子，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的記憶已經(jīng)開始模糊，只覺得裝修好像更舊了一些。

　　第一次來這家餐廳的原因是那天下雨了，我們剛好在樓下躲雨。我經(jīng)過曾經(jīng)一起躲雨的地方，走向電梯口，不禁想起了周杰倫的一句歌詞“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我們一起躲過雨的屋檐?！蔽胰滩蛔⌒α艘幌?，為自己的矯情有些不好意思。

　　旁邊有一個男生也站在屋檐下，似乎是在等人，他戴著口罩，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他似乎知道我笑了一下，有些好奇地看了過來。我沒有理會，只是發(fā)現(xiàn)他胸前的吊牌很熟悉，似乎是笑天他們公司的logo。

　　我站在電梯上，一層層往上攀去。何浩威站在餐廳門口等我，他的頭發(fā)有些凌亂，比鄰市婚禮那天還長了一點，他一向這樣，頭發(fā)長得很快，再年輕一點的時候，還得每星期去修一次，不然就會像流浪野人。

　　看不出來他有沒有打扮過。但是這樣細看，才發(fā)現(xiàn)他還比以前壯了，手臂明顯粗了一圈，看來他還是有去運動。但是與其同時，我發(fā)現(xiàn)他和我一樣，發(fā)際線也往后移了半厘米，看來這幾年他也有衰老的痕跡。

　　我一路越過幾個路人，朝著他面前走去，我很不習慣，感覺自己很挫，可能走得還有些手腳不協(xié)調。他臉上沒有笑容，我猛然驚醒，把習慣的笑容收下去。我們都盡量讓這次會面顯得普通。

　　我爸長年在外地工作，我媽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我又是喜歡有自己空間的人，所以分手后我一直自己住，盡量不回家。只是后來石心和笑天以各種理由住進了我家。今年我還在油畫興趣小組報名，懷著讓自己學會感受美好的心愿，期待著可以學會畫人。這一切何浩威都不知道，他已經(jīng)不太認識今天的我。我也是，我其實不認識三十歲的他。

　　我生性膽小，小時候給暗戀的男生打電話，就算寫好臺詞都會說不利索。大學初戀就遭遇劈腿，后來這個男生還和第三者結婚了，我感覺被老天爺安排飾演反派土狗一角，心情失落萬分。還因為性格溫和沒有攻擊性，曾經(jīng)被性格不好的男生嘲笑。我小時候總是默默抄寫書中溫暖的話，用來激勵自己。相比這一切，何浩威對我來說，是不那么糟糕的回憶，甚至個中的美好，是我人生難得的親密關系的美好。

　　但是何浩威不一樣，他從小受女生歡迎，對他來說，我不過是十幾個前女友中的一個。

　　何浩威點了兩道菜，并將菜單細心遞過來等我看看再點兩個。其實我不喜歡這家餐廳，不喜歡到吃什么菜并沒有區(qū)別，之所以會定這家餐廳，是因為我們第一次約會吃的就是這個餐廳，這也算某程度的首尾呼應，某程度的有頭有尾，反正不管吃什么，我的注意力也不會在飯菜上。

　　我點了兩個素菜，菜單被服務員拿走，何浩威沒有幫我拆開碗筷，我掰著包裹碗筷的塑料袋，有點疲憊，似乎一下進入不了狀態(tài)。

　　他等我洗好碗筷，開始問我的近況。何浩威：“最近好嗎？”我看向何浩威，嘟了嘟嘴，不以為然地說：“沒有特別不好的事情，像你一樣。“何浩威笑了笑，他顯然感受到我不想客套的心情。我認真想了想，又看向他說：”有一些相親對象，甚至還有不錯的蠻適合結婚的相親對象，也有見到有些小心動的男人，但是最后還是沒有發(fā)展。“何浩威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他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地問：“男人是哪里的人？”

　　我一愣，不知道他在說哪個男人：“哪個男人？”他不說話，我想了想，反應過來。我得意笑：“本地人。這個是重點嗎？看來你真的很介意自己是外地人這件事。“想到何浩威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卻不自知的人，我又補充了一句：“我真的從來沒有介意過你是外地人這件事，畢竟到今天，我沒有需要再撒謊。”何浩威遭到我的吐槽，被我夸張的表情逗笑，二人氣氛緩和一點。

　　想起何浩威分手時說我咄咄逼人，和我的談話令他壓力倍增，我笑了笑，把剩下的話收了回來。菜上好了，夾菜時，何浩威的筷子和我的筷子打到一起，我覺得很好笑，這種事情，我們交往這幾年吃了無數(shù)頓飯都沒有發(fā)生過。我撇了撇嘴，嘲笑他：“哎，也不用沒有默契到這樣吧?！彼残α?，讓開筷子，把菜讓給我。

　　其實何浩威筷子移走那一刻，我以為他會直接把菜夾到我碗里，我為自己的不習慣有一種百感交集的難過。我含笑低頭，假裝不經(jīng)意說：“哎，你發(fā)際線高了。”何浩威不否認，只是得意笑：“你也是?！蔽矣行┱痼@，連忙否認：“不可能，我每天都照鏡子?！焙魏仆軋远ǎ骸罢娴?，像我這種很久沒見你的人，一眼就看出來了?！蔽掖致暣謿猓骸伴]嘴啦，不要為了報仇，打擊我?！?p>　　我看了看他花俏的牛仔褲，覺得那不是他的審美，問：“褲子別人送的哦。”何浩威有點詫異，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對啊，我表姐送的?！蔽铱隙ㄗ约阂话爿p輕點了點頭，心里有絲得意：“看出來了，不像你的風格。”我把吐槽褲子丑的話吞了下去，到了現(xiàn)在，他的褲子丑不丑已經(jīng)不是我該管的事了，個人品味只是個人品味而已，不至于要拿出來說一番，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還記得分手第二周，我媽就給我安排了相親，那時我心情沒有整理好，但是勸服我媽放棄讓我相親顯然比我直接去相親更疲憊，并且我覺得誰會喜歡全身散發(fā)著失戀氣息的頹唐女人呢？想著吃頓飯就結束，我去了。

　　那個相親對象非常溫柔，他知道我剛分手，喝著咖啡和我促膝長談，他的鼓勵在我心中慢慢發(fā)酵。第二次約會，他還給我送了圣誕禮物。圣誕節(jié)那天，我戴著他送的圍巾，一路小跑去到公司，想著要重新回歸獨立成熟的成年人隊伍。只是見面兩次后，相親對象對我們約會的安排更加認真，想著他的付出，我也不想假裝不懂他的心意，最終他得到了正式的拒絕票。

　　相親對象還是一如既往溫柔，他說你不討厭我吧，我們可以做朋友吧。我本來以為我們真的可以當朋友，可是最后他還是想當我男友。但是這零零碎碎的一切，我都沒有跟何浩威說，我們已經(jīng)不是交換秘密排解緊張的關系。

　　我問何浩威：”你知道我為什么約你出來嗎？“何浩威一愣，笑著說：”不知道?！拔覈@氣，無奈地說：”我覺得我們分手的時候，我跟你講了很多難聽的話，我是想來告訴你，那些都只是氣話。在那個時候，我可能說了很多傷你的話，不過那不是真的。”何浩威點了點頭，他看著我說：“我也是，我懂?！庇行┻z憾，也有些幸運，我們終于在成長之后，理解了從前的彼此。

　　何浩威在飯后提議我們再一起待會，我選了KTV，我猜他還有話想跟我說。果然，在KTV他唱的都是道歉的歌。我怔怔聽著歌詞，有一點點想哭，何浩威在此刻是帥的，我清楚感受到自己心中那一點點不同尋常的跳動。

　　我回頭朝何浩威俏皮笑著，說：“故意唱給我聽的？”何浩威不好意思，他可能覺得我太直線球，苦笑了一下，何浩威：“對啊?！?p>　　我們交往兩年，從來沒去過KTV，沒想到分手后倒去了一次。想到這里，回憶讓我臉上的線條都變得柔和了。

　　雖然遺憾錯過了一個好的告別，但在還算年輕時及時糾正，這段感情終于悼念完畢。

　　我想著“將自己的回憶埋進土里，我要像種子一樣生長?！弊叱鯧TV，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剛才在餐廳里的男人，也恰好走出KTV，巧合到我懷疑是不是同一個人，我看著他胸前的吊牌，歪著腦袋思考。他也托著下巴看著我，點了點頭。我被男人逗笑，顯然我的自我懷疑被發(fā)現(xiàn)了。

　　坐上計程車，我有些可惜，始終沒看到這個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