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dāng)你這樣出現(xiàn)在我的鏡頭

　　車上，副駕駛的我抱著一臺單反和一個小蜜蜂收音麥，還用手指頑強地勾著一個便利店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面裝著不同口味的三盒冰棍，里面還有我從便利店冰箱底奮力挖出來的冰渣，我希望冰棍能維持原樣盡量長時間。

　　笑天則邊駕車邊撥電話。笑天看著路況，神色緊張，對著電話講：“喂？你知道那邊客戶怎么回事嗎？什么……嗯……好吧，我去看看?！?p>　　我把冰棍放到后座。片刻，把小蜜蜂夾好，把單反鏡頭打開，按下錄像鍵，對準笑天。這時候電話響起，我一看是石心來電，馬上接聽。

　　我對著電話那頭的石心說：“對，在一起。不用了，我在就行了。再聯(lián)絡(luò)……”

　　笑天聽我說著話，偷看了我一眼，見我掛掉了電話。笑天扭頭看向我，問：“不是吧，用不用這么夸張?！?p>　　我說：“就知道你一定不想理我，沒事，把我當(dāng)成墻壁上的蒼蠅就好?！?p>　　笑天說：“什么叫不想理你？你別吵到我開車就好?！毙μ扉_著車往老家方向，車廂內(nèi)氣氛沉默。突然，笑天開口。

　　笑天笑了一下，然后跟我說：“喂，我沒事啦?！蔽已b傻，說：“什么沒事？沒說你有事啊?！毙μ旖蛔⌒Γ骸坝悬c傻?！蔽曳瘩g：“那你還當(dāng)我朋友這么久?！?p>　　笑天把車速放慢，然后把車停在公路一旁。笑天淡然：“有什么想問的？”

　　我想了一下，確認單反正在錄：“你們才認識兩個星期，他已經(jīng)陪你過生日，又弄了那么多驚喜給你，之后你們……也很快樂，我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捶质帧！?p>　　笑天想了想，一臉認真地看著我：“因為我看出了他的自卑?！?p>　　車廂中，笑天準備再次啟動車輛。但這時，電話又響起。笑天有點浮躁，對電話：“這件事情，你不是很清楚嗎？你處理吧？”

　　笑天又接了一個電話：“我沒有跟全程，我不太清楚……總之你不懂就問問崔熊吧。好，再見。”

　　車內(nèi)，我邊看笑天講電話，邊拆冰棍。片刻，笑天掛了電話。我發(fā)現(xiàn)笑天在浮躁著，都不敢作聲。

　　笑天看了看我的冰棍，扭頭向我問：“你干什么？”我一臉懵，不知道她在講什么，反問：“什么？”笑天看著我：“你不是買給我吃的嗎？怎么自己吃上了？”

　　我連忙解釋：“三盒耶，加起來二十根冰棍。你自己吃光會有糖尿病吧?！?p>　　笑天用無奈的神情看著我：“小姐，你有脂肪肝。你自己不控制體重，別人幫不了你的。”

　　我一時心虛，但還想掙扎一下：“就一根，吃完這根就減肥。我那是輕度的，減幾斤就好的?！?p>　　笑天倔強地看著我：“你老是這樣。”我有點退縮，最后把剩下半根冰棍遞給笑天：“那你吃吧?！毙μ熳匀坏亟舆^冰棍，并不在意是我吃過的。

　　我繼續(xù)采訪她：“很多人都自卑。為什么這個是分手理由呢？”

　　笑天看了看我，問：“這段會被別人看到嗎？”鏡頭閃白光。我把鏡頭放下，等待片刻。笑天深呼吸一下，向我點點頭，訪問繼續(xù)。

　　笑天說：“其實他挺好的，但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他要得到很多女人的愛，來證明自己可愛?！?p>　　我突然明白過來，反問：“這不就是出軌嗎？你不覺得他是渣男嗎？不討厭他嗎？”

　　笑天想了想，說：“我好像看到綁住他的那條繩子。因為被繩子綁住太可憐了，所以我沒辦法討厭他?！?p>　　我繼續(xù)問：“但是你也不會愛他?！?p>　　笑天笑答：“女人一般不會愛自己覺得可憐的人?！?p>　　我拿著單反，對準笑天的臉，等她再說話。笑天實在非常美艷。

　　或者有人會詫異我用“美艷”來形容一個理財顧問。不過我身邊真的沒有人，比笑天更適合美艷這個詞。

　　笑天有著一頭又厚又密的頭發(fā)，臉是方型的，但是下顎突出不是很明顯，她的眼珠是深棕色的，眼珠不算大，所以她的眼神看起來總是很淡然。

　　每次她叫我的名字的時候，音調(diào)都很溫柔，但是我總在這么溫柔的音調(diào)里聽出來一絲霸道。笑天嘴角翹翹的，笑和不笑都有一絲性感。

　　笑天的臉融合了不同的味道。不論從哪種角度看，笑天都是個完美的女人。哪怕我對她這么熟悉，看著她，心底也不禁生出陣陣悸動。

　　即使在工作上，她的表現(xiàn)也是這么無懈可擊。笑天是個值得信賴的同事，也是個能夠談心的朋友，更是年輕人最敬佩的那種前輩。

　　如果她是別人，我對著她，可能會自卑，或者妒忌。但是我沒有，因為她就是這么信任我，用最真實的樣子出現(xiàn)在我的鏡頭里。

　　我問笑天：“談這么多戀愛，分手的心情有改變嗎？”

　　笑天把冰棍的棍子扔在車上的一個紙袋，不講話，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笑天反問我：“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容易快樂嗎？”

　　我想了一下，回應(yīng)她：“容易睡著的人?！?p>　　笑天聽到我的回答，嘆了一口氣，說：“你也沒說錯。”

　　笑天想了一下，說：“可是還有兩種人，容易愛人的人，容易不愛人的人?！?p>　　笑天解釋：“自己享受愛的感覺，腦部已經(jīng)會釋放出胺多酚，并且你愛很多人，有時候，會和他們在一起，有時候不會在一起，有時候只在一起一段短暫時間，但是這都不要緊，因為你很快就會愛上另一個，你說愛本身是不是已經(jīng)掙了？”

　　我點點頭，但是又提出疑惑：“那容易不愛人的人呢？”

　　笑天又拆了另一根冰棍，邊吃邊向我解釋：“知道自己要什么，今天想享受愛情，就找個迷戀自己的人。明天想找終生伴侶，就找個值得信賴的人。不會失控，做的選擇都是為自己打算。這樣的人能不幸福嗎？”

　　我聽了笑天的話，我一時間腦子轉(zhuǎn)不過來。我問她：“你說得有道理，可是這兩種人都好像在說你自己，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嗎？”

　　笑天想了想，問我：“你看到外星人的時候，還會考慮，外星人到底存不存在嗎？為什么你已經(jīng)看到我，還是覺得這種人不存在呢？”

　　一臉懊惱罵了句臟話。笑天問：“怎么了？”我：“內(nèi)存卡滿了?！币驗樘珜Ｗ?，單反一直在閃的提示信號被我忽略了。

　　窗外天色漸黑。路邊是簡易的商鋪，樓上是居民樓，樓梯就在路邊。一些商鋪已經(jīng)開始亮燈，露天的走道上人不多。

　　笑天點了車內(nèi)的屏幕，播放伍佰的“痛哭的人”。伍佰的聲音和音樂不斷從音響傳出來，我很認真地聽著。畢竟這是我此刻心情的背景音樂。

　　笑天把聲音調(diào)到最大，我擔(dān)心吵到別人，看往車外，卻發(fā)現(xiàn)路過的行人對此毫不在意。笑天按下車窗，嘴里咬著冰棍，一邊咬著一邊看往街上。

　　黃昏的街上，人來車往。幾個放學(xué)的學(xué)生經(jīng)過，笑天好像看到什么。

　　街上，一個高中生從遠處走來，他身旁站著一個小姑娘，兩人在嬉笑。笑天自語道：這一幕真熟悉。笑天眼神像蒙了一層薄霧。

　　兩個高中生走到便利店，在冰箱拿出了兩個冰棍，有說有笑地付款，然后拐到巷子里。

　　我眼睛盯著車內(nèi)屏幕，跟著伍佰的聲音唱“我怎么哭得如此狼狽……”

　　我的普通話不是很標準，有些地方明顯唱不上去，五音不全的我已經(jīng)接近在吼，身邊的行人開始轉(zhuǎn)身看我。

　　我抱著單反，沒有理睬他們。心想：我到底錯過了多么珍貴的素材。我現(xiàn)在就要回家買一百張內(nèi)存卡。

　　笑天嫌棄我太吵，推門下車。她不講話，就一直看著高中生離去的背景。

　　過了好久，我接受了剛才的素材已經(jīng)永遠離我而去。我轉(zhuǎn)過身，在車后座的塑料袋中拿出了新的冰棍。我把手努力伸向笑天，把冰棍遞給她。

　　我勸說她：“冰敷一下臉，消腫。”無論笑天多灑脫，她的眼睛還是腫了。

　　笑天接過冰棍，用冰棍冰敷眼睛，然后起身走回車里，扣好安全帶。

　　笑天對著倒車鏡梳理了一下頭發(fā)，又對著我笑了笑，像對自己說又像對我說：“走吧?！?p>　　我看著笑天，心想：受傷并不會讓我們變得特別，受傷也不是什么勛章，更不是我們把自己變得苦哈哈的理由。對世界感到茫然、麻木？還是眼神里都冒著憤怒？誰的人生從來只有快樂，沒有悲傷痛苦呢？就算覺得自己苦哈哈，也還有兩個哈哈。

　　我回應(yīng)笑天：“行??！馬上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