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景
城南舊區(qū)，住的多是來巖城務(wù)工的人，晚上大多睡得早，九點過，路上已是人影寂寥。
太靜的一條夜路，好壞各占一半。沒那些燈紅酒綠花花世界的誘惑，暗處的樹影攢動卻也不敢懈怠。
許知行一路看，皺了眉問她，“怎么不住宿舍？”
“我入職晚，女生宿舍已經(jīng)沒空位了?！边@是實話。
院里的宿舍資源一直是出了名的緊張，包括各大職工、見習(xí)生、實習(xí)生在內(nèi)起碼有大幾千人，當(dāng)初方岑一入院，宿舍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住了人，無奈之下，她只得在外面各處找房源。
可恨的是醫(yī)院附近的房價又都貴得離譜，想租個價格在一千塊以內(nèi)的，跑斷腿都不可能。
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遠(yuǎn)就遠(yuǎn)點，勝在這兒價格便宜，房子采光也不錯。
他倒是沒這煩惱，家就住醫(yī)院附近，許皓海夫妻倆又都是院內(nèi)職工，從小沒為錢發(fā)過愁，當(dāng)初買房，也不用問父母接濟(jì)。
許知行“嗯”了聲，沒再問。
眼看快到出租房樓下，方岑盤算好一會兒，想著要不要讓他上去坐坐喝杯茶，又覺得不妥。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單是這兩個詞就該多少有點避諱。
清好像是跟她有心靈感應(yīng)，早早等在樓下，看見路燈下晃著兩個人影，飛快奔過來。
許知行納悶，“這是你養(yǎng)的？”
方岑一笑，“是呀，它叫清好，我撿來的，算是有緣分吧?！?p> 從背包里掏出根火腿腸，蹲下，撕開，熟稔地喂給它。
清好吃得很快，真是餓壞了，估摸著那半截地瓜還赫赫然躺在碗里。
“名字不錯?！痹S知行點頭，也跟著她一道蹲下。
這畫面頗詼諧，大晚上，兩個人一只貓，都蹲著看它吃火腿腸。
方岑一臉滿足，“嘿嘿，我給取的，好聽，寓意也好?！?p> 更好的是，清好有靈性，她每回上班，它都等在樓下，風(fēng)雨不阻，比很多戀人更忠誠。
方岑抱著清好上樓，許知行站在路燈底下，朝她晃晃手里的袋子，“買瓶酸奶大晚上還沒回去，估摸著他們都以為我在超市也能遇上急診了?！?p> 她一愣，旋即也笑了。
抬頭看她，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映著皎皎月色，更顯得眸光流轉(zhuǎn)，恬淡而嫵媚。許知行看得一怔，笑得意味深長，不疾不徐說，“還不回去？有事？”
他半分調(diào)侃，看著樓道里的燈漸次亮起來，那姑娘抱著貓，熱著臉，飛快跑上二樓，從走廊上探出頭來。
許知行沉聲笑說，“真有事？”
“沒有，”方岑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劇烈晃動，“許老師，謝謝！有時間我請您吃頓飯?！?p> “兩頓吧?！彼侄核?。
隔天一早，方岑7:50準(zhǔn)時邁入院門，因為科室在三樓，她又懶得等電梯，通常都是爬樓梯上去的。
每層的樓梯間都有一扇碩大的窗戶，對面就是著名的情人海，當(dāng)然了，這只是當(dāng)?shù)厝说牧?xí)慣叫法，和四川那個大金川情人海毫無關(guān)聯(lián)。
從窗玻璃看出去，海天一色，水面波光粼粼，特別是太陽初升的時候，連岸上的細(xì)沙子都仿佛散發(fā)著七彩的光芒，直教人不忍移開視線半秒。
難得的是，這個平靜的清晨，除了一如往常的海天倒影，竟然還能見著杵在窗邊的許知行。
彼時他正慢悠悠地喝著豆?jié){，濃熱的液體從嘴里咽下去，喉結(jié)上下滑動，方岑不知怎么就視線停留了兩秒，有些傻愣愣的。
心如擂鼓的一瞬，想起來姜淼愛看的某言情小說里的片段，“他雙眸漆黑，幽暗的瞳仁像深潭深不見底，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近在咫尺的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起伏，性感蠱惑，讓她忍不住伸出手覆上去，直到他察覺，欺身壓下來，危險的氣息將她層層包裹……”
“好看嗎？”他促狹而笑，揚(yáng)揚(yáng)眉，與這一身正經(jīng)嚴(yán)肅的白大褂實在有些違和。
方岑倏地回神，仰頭恭敬得像是叩見君主的臣子，臉上笑容頓起甜甜道，“許老師早上好?！?p> 聞言，許知行一雙漆黑的眸子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不早了，方岑，你遲到了?！?p> 不知道是科室里哪個老主任的癖好，方岑一入院就被告知凡是本科室人員均要提早半小時到崗位。
當(dāng)時聽到這個雖無明文規(guī)定卻人人心照不宣的規(guī)矩時，也是哀嚎不已，兢兢業(yè)業(yè)了大半個月，才發(fā)現(xiàn)人人都有各自手上忙不完的事兒，壓根沒人理會誰守規(guī)矩誰不守規(guī)矩。
況且她一直習(xí)慣了晚睡晚起，除了大五實習(xí)那會兒，每天早上頂著兩只熊貓眼跟打了雞血似地六點半爬起來背書，其余時候都是踩著點出門的，如今又要趕老遠(yuǎn)路過來，所以，她也就樂得插科打諢，多偷了這十幾分鐘的睡眠時間。
可雖說沒人真的會管這早到的半小時，這樣堂而皇之慢慢悠悠地去上班，還被自己的老師抓個正形，方岑覺得還是很不好的。
她不動神色地往旁邊挪開兩步，拉開與許知行的距離，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許老師…我昨晚有點事睡太晚來著，今天一不小心就睡過頭了…”說完，又立馬去看許知行的反應(yīng)，他沒做答，只是如常地看向她，很輕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姜淼，作為他的同窗兼半個同事，曾作出如下總結(jié)，許知行其人，悶騷型也，淺笑話少，藏怒反笑，以一敵百。
方岑立刻就焉了，咬了咬唇，“許老師，我錯了……”聲音細(xì)如蚊蠅。
好在許知行并沒有為難她，“沒關(guān)系，這是羅主任的意思，并不是要刻意難為大家，只是想起個督促作用而已。”
她暗暗松了口氣，胡亂扯了幾句，沒想到剛想走又被他攔下來，極為自然地塞給她一袋包子豆?jié){，“我現(xiàn)在沒什么胃口，吃不下了你幫我解決吧?！?p> “可我也吃不下了……”
“那就留著，餓了吃，別浪費(fèi)?！闭f著，抬腿就走。
方岑愣愣地“噢”了聲，一陣不解，來回又看了幾眼，越想越覺得哪里挺怪的。
早交班時，科室里人多，除了幾個有資歷的老主任是坐著的，其余人皆是黑壓壓地站滿了整間屋子。
方岑想著怎么也要跟許知行說聲謝謝什么的，便暗戳戳地往他那邊靠過去。他站得離門邊近，因為身高優(yōu)勢，一只手撐在桌子上，整個人半倚著，卻不覺得有任何懶散或是不適。
她想起不久前的一次例會，自己也是這樣如出一轍的姿勢，卻因為個子不夠高，一只腳離地晃晃蕩蕩的，被路過的主任逮到，以開會時態(tài)度不端正為由批評教育了好久……
她心里極度不平衡，一邊幽幽地抱怨一邊小范圍地挪動，眼看著就要到門邊了，卻不想還沒站穩(wěn)，前面那人突然往后退，生生地擠得她即將與地面親密接觸。
他就站她旁邊，余光瞥了眼，手上動作挺快的，伸手拉了把。
方岑輕笑道，“謝謝?！?p> 許知行頭也沒抬，很快松開她，目光停留在手里的病歷上，同樣很輕聲，“不客氣?！?p> 還真是歷史重演，昨晚巷子口，可不也是這樣？
交班完，方岑依舊跟著唐主任去查房。
唐主任這人，做事嚴(yán)謹(jǐn)，業(yè)務(wù)能力強(qiáng)，待人也平和，他手上病人很多，方岑平常跟著他，光是查房就得花上兩三個小時。
她回辦公室的時候，只有許知行一個人在。
他坐在位子上，低頭翻看手里的資料，前額的碎發(fā)很軟，垂下來擋在額頭前，看上去比平常不茍言笑的模樣不知道要柔軟多少。
讀書那會兒，寢室里的姑娘們開夜談會，就提到過男生什么時候最有魅力。有人說是一擲千金眼都不帶眨一下的時候，也有人覺得應(yīng)該是運(yùn)籌帷幄指點江山的時候。
那會兒，方岑閱歷尚淺，對男生的了解程度也僅局限于學(xué)校里那些要么熱血沸騰，要么中二，要么傻楞的人里，關(guān)于文質(zhì)彬彬，治愈系美男什么的，也只是在看了《情書》這部電影后才默默補(bǔ)充上去的。
當(dāng)時看的時候，男主角坐在窗臺邊低頭看書的一幕，著實直擊方岑一顆懵懂的少女心，她后來不知道又看了多少遍，每一遍都是為了重溫這經(jīng)典的一幕，所以，“認(rèn)真時候的男生最有魅力，”理所當(dāng)然的成了她的答案。
她悄聲走過去，坐在許知行身旁的椅子上，展顏一笑，“許老師，忙著呢？”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顆虎牙微微露出來，冒著尖頭，很是可愛。許知行雖然沒有虎牙，但勝在兩邊臉頰上都有個小酒窩，嘴角揚(yáng)起的時候淺淡的梨渦無疑給本就精致立體的五官增添了幾分年輕的稚氣。
虎牙？酒窩？聽著就像是天生一對。
他心情頗好，也朝著她溫和一笑，“嗯？有事？”
方岑擺了擺手，“沒，沒事，您忙您的?！?p> 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許知行頓了下，側(cè)過頭，伸手敲了敲她的工位。
“周二晚上騰個空出來?！?p> 她從電腦前抬起頭，迷糊著眼，“周二？為什么啊？”
“江主任小孫女百日宴?！?p> 前些日子倒是聽江主任提過一次，她最近忙得腳不沾地，一眨眼功夫就給忘了。
掏了手機(jī)看眼時間，周二，明天晚上。
禮物還沒買，真是欲哭無淚。
又聽見許知行一道囑咐，“明天下班回去收拾下，動作快點，我去接你。”
正盤算著回去路過商場速戰(zhàn)速決買個合適的禮物，聽見這句胡亂應(yīng)了句“嗯?！?p> 許知行余光一瞄，她正撕了張便利貼，寫了幾個字，揣進(jìn)褲兜里。
怎么看怎么認(rèn)真，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