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暈車
再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開到大學(xué)城內(nèi)，還有不剩十分鐘的路程就能到。
方岑迷迷糊糊地睜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一只手仍然被人握著，余下那只，摸到的是一片柔軟的質(zhì)感。
腦袋里一個念頭閃過，她猛一抬頭，就對上許知行促狹的笑。
“醒啦？”
“嗯……”方岑連忙把手從他大腿上收回來，坐正身體。
另一只手卻仍被他緊緊握在手心里。
“還難受嗎？”他清亮的眼眸定在她臉上。
明明是一副關(guān)切的神情，可方岑不知怎么就是繞不開剛剛那個尷尬的插曲和他促狹的笑意，一張臉悄然紅了個徹底，咬著唇搖了搖頭，“已經(jīng)不怎么難受了?！?p> 現(xiàn)在才注意到許知行的動作，他一只手埋著她半握的拳頭，繞過四指一下一下地揉搓在虎口的地方。
手上動作沒停，笑了笑，問她，“知道這是什么穴位嗎？”
她想一想，“……好像是合谷穴，對吧？”
“嗯，暈車的時候揉揉這里可以緩解一下?！?p> 方岑想起自己還在醫(yī)學(xué)院校念書那會兒，也去選修過中醫(yī)學(xué)的課，那時候講經(jīng)絡(luò)百穴，老師上課依稀提過，說面口合谷收，頭痛目暈按按這里挺不錯的。
沒想到當(dāng)時認(rèn)認(rèn)真真聽課做筆記，考完試反倒全然不記得用在實際上了。
報告會為期兩天，他們提前一天到，下了車，由工作人員帶著去訂好的酒店。
所有人各自拿了房卡回房間休息，方岑和科室里另一個女醫(yī)生同住，問一圈，女醫(yī)生要出趟門，她提著背包腳步有些虛晃地上樓。
睡到迷迷糊糊，隱約聽見手機(jī)“?！钡捻懸宦?，方岑伸手往枕頭底下摸，掃了幾遍還是沒找到，索性頭一沉，又昏睡了過去。
隔壁房間，陽臺上，許知行有點坐立難安，消息發(fā)出去半小時，倒是不斷有新消息彈出來，上下一翻，就是沒她的。
桌上一盒東西靜靜躺著，他眉頭皺起來，想了幾秒，低頭翻手機(jī)通訊錄。
方岑是被一陣關(guān)門聲吵醒的，睜開眼，睡意惺忪地坐起來，女醫(yī)生進(jìn)門，見她醒了，大步流星地走向隔壁床，坐下。
女醫(yī)生長出一口氣，“方岑，可算見到你活人了。”
說著把一瓶墨綠色的薄荷油扔給她，“還難受著吧？使勁兒聞聞，能緩解緩解。”
她接過來，晃了兩下，瓶身雕花，白色瓶身里墨綠色的液體晃蕩兩下，顯出一股奇異的美感。
“許知行給的，說你暈車，讓我交給你?！迸t(yī)生嘟囔兩句，有些抱怨，“自己怎么不給？非得讓我送。”
方岑安安靜靜地聽著，有些出神。對方只當(dāng)她還沒睡醒，笑了笑，又問，“晚上沒什么安排，我約了高凱去附近商場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個飯？”
方岑擰開瓶蓋，用力吸一口氣，終于五臟六腑都像慢慢復(fù)位了，朝她一笑，“別了吧，我才不去給你們兩夫妻當(dāng)電燈泡呢?！?p> 趁女醫(yī)生進(jìn)浴室洗臉的空當(dāng)，方岑摸出手機(jī)看了一眼，一條未接來電提醒。
兩個小時前，許知行來電。
她眉頭倏地跳一下，等女醫(yī)生洗完出來，方岑已經(jīng)下了床套上帆布鞋。
“你要出門？去哪兒?。俊?p> 她一回頭，只捏了手機(jī)裝進(jìn)褲子口袋里，神色有些復(fù)雜，“噢，去超市買點東西?！?p> 酒店臨近z大，方岑出門，步行不到十分鐘就到南校門。
周六傍晚，校園里大半的學(xué)生要么已經(jīng)回家要么就在外面某個地方鬧騰。
保安從半敞的窗戶里探出頭，上下打量她一眼，“不是本校學(xué)生?。磕堑眠^來登記一下才能進(jìn)去?！?p> 方岑第一次來z大，進(jìn)門直走繞過一汪噴水池，池子里幾十條小紅魚正游得歡快。
她對這種觀賞魚沒有什么了解，倒是姜淼很喜歡，往家里扒拉偌大一個魚缸，稀奇古怪的品種都有，像這種一身銀亮又帶著斑斑紅跡的，好像叫錦鯉。
“看見錦鯉了，多拜拜，許個愿，挺神的。”姜淼一番話，聽著有點像歪理邪說。
方岑想起她那副故作高深的表情，覺得好笑。想了想，還是雙手合十閉上眼。
“許了什么愿??？”
方岑嚇得呼吸一滯，猛地轉(zhuǎn)頭，許知行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正眉目帶笑地看著她。
“對著幾條魚許愿，還不如說出來讓我聽聽，說不定我也能幫你實現(xiàn)啊。”
她窘然，“呃……沒什么愿望，我就是覺得好玩來著?！甭曇糨p如蚊蠅。
許知行沒再逗她，有些無奈，“我給你發(fā)消息怎么不回??？”
方岑愣了半秒，掏出手機(jī)，果然有新的消息。
她抱歉地笑笑，“估計是剛剛在保安室登記信息沒聽見?！?p> 許知行輕點了個頭。
兩個人晚飯在z大食堂吃的。
食堂只有一棟樓，分四層，許知行輕車熟路帶她上三樓，相較于其他三層或極具小資情調(diào)或偏向文藝風(fēng)格的，這一層更有煙火生活的氣息。
他們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落座，許知行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過橋米線。
湯汁上撒一層酸豆角，麻油和青蔥的混雜香味撲鼻而來。
“許老師，您對這兒還挺熟的呀?！?p> “是啊，在這兒念了八年書，閉著眼都能摸清方向。”
“你母校是z大的？”她一驚，睜大眼睛看他。
心里一個猜測還沒問出來，許知行淡淡道，“我跟姜淼是同學(xué)，你不會現(xiàn)在才知道吧……”
真是才知道。
方岑高中畢業(yè)那一年，姜淼正念研一，放假晚，特意找了個機(jī)會帶她到z大逛一圈。
那時候姜淼白天上課做實驗，晚上兩個人騎著小電驢到處逛吃逛吃。方岑待了大半個月，有時候白天無聊，就會跑到他們實驗樓下，還跟著她蹭過幾節(jié)課，雖然聽不懂，好歹跟班上同學(xué)七七八八混了個臉熟。
可左右一想，許知行這個人，那會兒是真沒印象。
后來方岑問起姜淼，她不以為然，“噢，許知行嘛，本科階段就跟著導(dǎo)師做項目了，讀研期間更是經(jīng)常被抓去參加比賽，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學(xué)校的。”末了，回首自己悲催的學(xué)生時代，又順便感慨，“天賦型選手，往往就是這樣碾壓我等凡人滴……”
食堂七點半關(guān)門，兩個人吃完，燈已經(jīng)滅了一半。
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有他們和進(jìn)門處一對小情侶。
女生正埋頭趕時間，一碗湯面吃得混水生吞似的。
男生心疼，笑說，“你慢一點，又沒人催，別再噎著了?！?p> “還不是怪你，寫個作業(yè)磨蹭老半天，每次都掐著點來吃飯，跟包場似的?！?p> 這聲音有些耳熟，方岑腳下一頓，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偏巧女生吃完，一邊拿紙巾擦嘴一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方岑下意識想躲，女生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來。
眉飛色舞地朝她招手，“方岑姐姐！”
她快步跑過來，指了指自己，“我呀！童鳶！姐姐還記得嗎？”
怎么會不記得？
當(dāng)年方洪益執(zhí)意離婚，兩家鬧得不可開交，那個女人就牽著童鳶來道歉，卻不敢進(jìn)門，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
那時候她估計只有三四歲，不諳世事的年紀(jì)，這些污言碎語的事全被大人編成不值一提的玩笑在她耳朵里一概而過。
后來再見，就是去年清明去祭拜母親，偏不巧與她們母女倆撞見，爺爺火氣未消，直接無視她們，方岑不忍，與她輕點個頭，那女人倏地吐口氣，連忙讓童鳶叫人。
后來她們下山，方岑聽見童鳶問“媽，那就是周阿姨的女兒嗎？為什么方爺爺見到我們不太高興?。俊?p> “你周阿姨走得早，每年這個日子人家能高興嗎？”那女人回得快，聲音不大，落在她耳朵里，難以掩飾的躲閃。
她回頭望了一眼，女人已經(jīng)拉著童鳶，腳步匆匆，往山下走，漸漸變?yōu)橐粋€點。
世上之事難料，艱難又混沌，人活著好似都在走向一個面目全非的自己?？煽傆腥嗣茫惠呑佣寄芑畛刹恢O世事的孩子模樣。
方岑看著她一臉的真誠和笑，竟心生羨慕，自己不過比她大五六歲，可整件事從頭到尾，方洪益始終護(hù)著她，甚至周娜到死都沒怨過這個不該來到人世的孩子。
她笑，“記得，你好?！?p> 男生也追上來，看了眼方岑，跟著叫，“姐姐?！?p> 童鳶視線往旁邊一挪，自然地拉住方岑的手，“姐姐，這位是姐夫嗎？”
她張了口剛想解釋，一陣清脆的鈴聲驟然響起，童鳶驚叫一聲，連忙放開她，“姐姐，來不及了，這個笨蛋還有重修課，我們得先走了哈?！?p> 說完就拉著男生，一溜煙地跑了，突然又折回來，笑眼嘻嘻，“姐夫真帥！姐姐姐夫再見！”
“姐夫？”許知行重復(fù)，目光掃在她臉上，沉聲笑說，“你這個妹妹很活躍啊?！?p> 方岑，“……”
食堂出門直走，穿過一條兩排栽滿梧桐樹的校道，入眼就是幾幢低矮的老式建筑。
z大建校百年，前身曾作為抗戰(zhàn)時期重要的會議地點。像這樣的建筑，百年來修修補補一直保存。
紅墻青瓦，透出歲月款款的模樣。猶如一位老者，弓身拄拐，緩緩訴說百年來的愛恨情仇。
遠(yuǎn)處有人拍照，方岑正看得出神，手機(jī)“滴”的一響，彈出來一條新消息。
姜淼：“到了嗎？我有事跟你說?！?p> “到了，什么事？”她回。
那邊持續(xù)了很久的正在輸入中，等了會兒卻沒有新消息。
“男朋友？”許知行目望遠(yuǎn)方，狀似無意地問。
“??？我沒有男朋友。是姜淼，她說有事要跟我說?！?p> 方岑把手機(jī)舉到他面前，像非得證明什么似的，晃了晃。
許知行隨意一瞥，沒仔細(xì)看，嘴角卻噙著笑，“噢，我知道啊?！?p> 方岑：“……知道還故意問。”
“你們現(xiàn)在的小姑娘對結(jié)婚都挺著急的啊。”他笑說。
科室里六七個跟她差不多年紀(jì)的女孩子，大半都有些恨嫁?？上紊淼哪型疽膊簧伲箾]有內(nèi)部湊對的。
方岑一愣，笑了笑，開他的玩笑，“許老師年紀(jì)也不小了，您不著急？”
姜淼的消息終于又跳出來，卻只說，“算了，這事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p> 她沒多想，回了個“好?！?p> 許知行等她回完，才轉(zhuǎn)頭低眼，眉眼帶笑，卻含著幾分誠意，“挺急的，要不你行行好，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