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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發(fā)現(xiàn),李老頭又消失了,一起不見蹤跡的是那頭寶貝牛。
雖然住在村里,李家離普通的農(nóng)戶生活已經(jīng)很遠了——原本分到的農(nóng)田因修建高速被征收。只有奚老太太還保持著種菜的習慣,自給自足。李良是個木匠,四處給房子裝修。最近幾屆的領(lǐng)導班子大力發(fā)展房地產(chǎn),裝修是剛需,李家因此過著相當不錯的日子。誰愿意回去種田放牛?李老頭偏不。
上一年,李老頭想到的致富經(jīng)是種田,鬧著買輛拖拉機耕田,老婆孩子不松口,他急火攻心又進去了。探病時,隔著欄桿,李老頭目光呆滯,卻曉得求兒女接他出去,別讓他在里面靠鎮(zhèn)定劑過活。出院后,他不鬧著買拖拉機了,只偷偷把奚老太太藏起來的萬把塊養(yǎng)老金取出來買了頭牛。再往后,老黃牛不見了一次,老頭子被氣出了好歹,又進去一回,上次劑量的鎮(zhèn)定劑已經(jīng)不管用了。李良托醫(yī)生帶消息,說老黃牛找到了,李老頭才穩(wěn)定下來。
從此以后,家里沒人不把這頭精神牛掛在心上。李良白天不著家,細美好賭,李麗麗一家住城里,奚老太?讓個半瞎的老太太放牛去,恐怕人比牛先丟。一個月前的每個午后,李海誠會牽著牛去附近的草甸遛遛。征兵消息來了,老黃牛便交給附近的牛戶一起照看,中午牽走,黃昏送回。
今天后半下午,牛戶上門了:“你家的牛被人牽走了??粗衲銈兝蠣斪?,不知道為什么,我越喊,他走得越快。走前把我一頭水牛砸了,勁可夠大的?!?p> 這般時節(jié),油菜花落了,一片片青翠細嫩的油菜籽散布在田野間,遠一點的山丘點綴著簇簇熱烈的春天花。天氣已轉(zhuǎn)熱,火氣旺的小伙子穿上了短袖套夾克,老頭子仍不合時宜地套著軍大衣。深綠的人藏在初夏里,令人難以辨認。老頭子的額頭上滲出汗,他反而裹緊了外套。他牽著牛小心地走在田埂上,時不時地嘮叨上幾句。
“干娘說,這樣的時節(jié),最容易感冒了。秋冬春捂,圖一時涼快,壞了身體可不值當,你說是不是?”
“人人都嫌我,只有你不嫌我。小海入伍,多好的事,偏偏沒人告訴我。他們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老了,可還聽得見,走得動。城里出城口老長的橫幅,誰看不見?武警大隊布告欄里的照片,我還能不認識?
“可是,全村為什么不放鞭炮呢?”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哪里有好人。”
“差點被人砸死,也沒人主持公道。我腦袋不清楚?放屁!”
“你看,這條路是我修的,平平整整,白白凈凈,做得多好。我明白著呢,四通八達,江門修到楚門,楚門再到龍山,附近四個縣,”他伸出大拇指、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往老牛銅鈴大的眼珠子前湊:“四個縣!。一千里路!是我一點一點鋪好的?!?p> 老牛“哞哞”直叫,把頭扭開繼續(xù)吃草。
與其說,李老頭在對牛說話,不如說他腦子里的東西太多,總是不受控制地向外傾倒。此時,他恰巧牽著牛。一人一牛晃晃悠悠蕩回家,正巧碰上組織上的人。
“老李,怎么沒去開會呢?”
老李茫然:“什么會?我不知道。“
派來的支書接著說:“我跟你孫女兒說了。她是特地回來給你祝壽的吧?”
“是噢?!崩罾项^抬頭大喊:“李海涵,你下來?!焙:念^在窗臺上躊躇。
“哎呀,別大驚小怪的。孩子回來一趟不容易,吼什么?沒什么事,叫你去,是組織上知道今天事你的大日子,給你送點東西。諾,這些油和大米是組織上準備的?;丶伊税采^日子,少發(fā)點脾氣,啊?”
老李頭頓時喜笑顏開,咧嘴點頭,帶著上半身顛顛的:“曉得曉得,謝謝組織關(guān)心,書記放心,好日子好日子,好日子得高高興興,不跟小孩子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