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珠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依稀記得這件事,那時候,是常晚親自勾過冤死的一家三十多口人的性命。云聽鸮說給我聽的時候,一副羨慕的樣子,我還纏著她下次勾魂帶我一起去長長見識?!?p> 聽她這么說,風(fēng)巽青也來了興趣,“哦?那當(dāng)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村里人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的,連我爹都從不讓我過問太多。”赤珠嚼著一大口油條,腮幫子鼓鼓的,搖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p> 小狗翻她一眼,噓了一聲:“那就聽這個油翁爺爺說?!?p> 此刻,早點時辰早就過了,可老板也聽的興頭大起,也不忙著收攤子,還特地給油翁上了一壺茶,與眾人聚攏一堆,聽油翁大侃特侃。
說這嘍啰楊林得了紅老歪的令后,就喬裝打扮了一番,裝作家中被強(qiáng)盜洗劫一空,無處可去的樣子,到鳳凰臺來尋親投靠。
鳳凰臺那時候,被毛小方師傅一眾家人們,日夜守護(hù)的鐵桶一般,村外來尋親的,必定要有村里人來認(rèn)了臉,簽了責(zé)任書,才肯放進(jìn)來。
但是,楊林的舅舅王德發(fā),見到外甥后,根本不讓他進(jìn)村子。指著這個不肖外甥,把他們家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透,再把他爹詛天咒地的謾罵許久,又把楊林踹了幾腳,說他和他爹是一樣的東西。
楊林只當(dāng)自己是只縮頭的烏龜,一聲不吭的,任憑舅舅怎么辱罵,都不還一句嘴,只是一味磕頭如搗蒜的說“知道錯了,從此走正道,求舅舅看在死去的娘面子上,收留收留?!?p> 王德發(fā)罵了這半晌,心里的火氣也出了,再怎么說,妹妹也就留了這么一個后人,真要斷了他的命,也有三分舍不得。
思量再三后,這才和毛師傅商議著放他進(jìn)村來,只不過,要先觀察他幾個月,若是還如以前那般偷雞摸狗好吃懶做的,就把他轟了出去。
可誰都沒想到,楊林被收留后,果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起來,每天不但起早貪黑的幫著舅舅干活,還不嫌勞累的每天晚上都要熬點綠豆湯,或者花茶之類的,去給村邊的毛師傅兄弟們喝。
剛開始大家還對他滿懷戒備,不敢喝他的水,后來見他不辭勞苦的每天都來送水,還幫著毛師傅看孩子。
那時候,在毛師傅兒子中,最常被楊林帶著玩的就是毛小七兒,才五六歲大,楊林十分會哄孩子玩,毛小七兒挺親近他,就這么著過去幾個月后,楊林得到了毛小方的信任,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人看。
賣油甕說到這里,氣的拍著桌子:“你們說說,這東西,要是從此能痛改前非,真的就當(dāng)個好人,那日子過的能差了?可他天生的賊骨頭,就非要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才行。”
眾人紛紛不忿附和,風(fēng)巽青也暗暗點頭:這世上有一種人就如害蟲般,沒有原因,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天生就是壞種。
賣油甕見大家伙兒的情緒,被調(diào)動起來了,這才接著道:“出事兒的那天,正好是端午節(jié),楊林這個狗東西,在雄黃酒里下了藥,然后又點著了聯(lián)絡(luò)暗號的煙花……”油翁擊案怒嘆,“……等毛師傅一家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的綁在漳河邊的那一排柳樹上了,鄉(xiāng)親們都被紅胡子土匪趕到了一處,圍觀毛師傅被行刑?!?p> 風(fēng)巽青忍不住插嘴:“老丈,那河邊不是只有一棵柳嗎?怎么說一排呢?”
賣油甕正說到煽情之處,被人打斷了話頭有些生氣,但一回頭看到風(fēng)巽青,臉色立刻和緩下來:“原來是風(fēng)家小道士。你不知道,當(dāng)初是一排三十多棵柳樹的,只不過,發(fā)生那件事之后……就都砍了,你現(xiàn)在看到留下的那棵最粗的,是活了上千年的樹王,傳說是三國蔡操丞相親手種下的,年深日久的,怕成了氣候,沒人敢動,因此,才留了下來而已?!?p> 眾人了然的點點頭。赤珠忽然低聲對小狗道:“小狗,你修成人形才百多年,和那歸扇寧也有親,你見過那柳樹精沒有?”
“嗯嗯,見過,不過……”他撓著腦袋想了想,眼前一亮,“我想到了,扇寧哥哥說過,這個老柳樹,本來資質(zhì)愚魯,就是活一萬年,也成不了氣候,幸虧二十多年前,得了個機(jī)緣,才有了靈氣,但是,也還不能化人形,想脫了本體皮相,只怕還得再有個幾百年?!?p> “哐啷!”
油翁面前的燒水銅壺,被他激昂的動作,一下子劃拉倒了,老板扶好也不曾怪罪,怒道:“這天殺的楊林,真真該死!”
油翁流下兩行老淚,抬起袖子擦了一回,涕泣道:“整整三十二口人命啊,毛師傅一家老小,加上那些護(hù)衛(wèi)鳳凰臺的好漢們,都被楊林這個畜生,用麻藥算計了,綁在河邊兒,被紅胡子殺一儆百。”
“那腦袋砍的,就跟切菜似的,最后留下毛小七兒,還是因為紅老歪看著毛家人骨頭硬的死都不屈服,就想羞辱他們,留了個最瘦小體弱的孩子,拿來當(dāng)狗養(yǎng)著,天天打罵侮辱的?!?p> 小狗聽完已經(jīng)氣的渾身發(fā)抖,怒道:“村里人就沒有出來說句話救人的嗎?毛師傅一家,可是為了村里人死的!”
油翁聞言動作一頓,面有慚色,低聲道:“都是普通老百姓,誰不怕土匪手里的刀……”生怕小狗再問下去,油翁連忙往下說他的,“你們知道那毛小七兒的親娘,是怎么死的嗎?你們知道紅胡子是怎么迫害那個五六歲的孩子的嗎?”
“怎么死的?”
“家中長輩從不讓問,只是聽說死的極慘,到底怎么死的,您老給說說?!?p> 油翁捶拳嘆息:“那棵留下的老柳樹,就是當(dāng)初綁著毛小七兒他娘的那棵,毛小七兒還有個弟弟,當(dāng)時才滿月,還在襁褓中,被那楊林挑在槍尖兒上取樂。他娘因為罵的最狠,被紅胡子手下給活剮了……四百多刀啊……整整剮了三天,看人快不行了,就喂點參湯吊著命……”
“砰!”
角落里一個戴著斗笠的瘦小路人,聽到此處,一拍桌子,驚的眾人都來看他,那人卻淡定的壓低斗笠,丟下一錠銀子,揚(yáng)長而去。
老板看著那一大塊銀子就喊:“客官,用不了這么多,您給多……娘啊,這啥!”
他突然變了調(diào)子的嚎叫,把油翁講的故事打斷,眾人紛紛瞧向老板舉起的那塊變了形的銀子,上面手指捏痕儼然,分明是氣怒之下不自主而為。
風(fēng)巽青和小狗子他們對望一眼,丟下幾個銅錢,連忙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