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牧韶覺得老七很奇怪,總是帶了小禾一起要給她涂脂抹粉,還特地差人去落水鎮(zhèn)買了不少女子的服飾回來。
牧韶看著桌上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拼命往后躲,“小禾,你可是站在我這邊的,怎么幫上老七了?”
“想看看阿韶穿上女孩子的衣服是什么樣嘛!七將軍你先出去,我保證完成任務!”
小禾在慘叫聲中將牧韶扒了個干凈,幫著她換好衣服梳洗打扮,奈何皮膚在北疆曬了數(shù)年,一時半會實難恢復,但是稍微打理后,依稀能看出少女清秀的面容和尖銳的眼。
小禾對著鏡中牧韶的眼神渾身一顫,“阿韶你放心吧,你穿再娘的衣服都不會有人敢招惹你的!”
“所以為什么要給我弄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啊,我穿平時的軍裝鎧甲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要進京面圣啊,難道還用那副邋遢的模樣嗎?嘖嘖嘖,我們阿韶真好看,就是太黑了點,進京之后好好養(yǎng)養(yǎng),買點京城的胭脂水粉,一定能養(yǎng)的白白嫩嫩的!”
牧韶:“......”
牧韶被小禾壓著在軍營里溜達了一圈,惹了不少目光,畢竟軍營里平時只有小禾一個女子,突然出現(xiàn)一個新面孔著實令人驚喜。繞完一圈回去,愣是沒有人認出牧韶來,還有人問小禾:“小禾姑娘,這是誰呀?”
“落水鎮(zhèn)上認識的妹妹,沒見過軍營我?guī)齺磙D轉!”
他們還信了??!
只有不遠處的任江逸,剛從屋內出來站在臺階上微微發(fā)愣。
回京的圣旨傳到,牧韶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先行一步回趟牧家鎮(zhèn)。先前攢的銀子全被牧友行帶了去,之后的俸祿又都被她拿去給部下買酒,牧韶開始發(fā)愁,離家多年總不好空手回去。
她開始在背后咒罵牧友行,誰能想到送他離開不到一年自己也能回去了呢?
牧韶只能再次偷偷跑去任江逸的房間,他平時不怎么花錢,這幾個月的俸祿一定還攢著,多點少點總比沒有好。她原本是去找老七借的,結果他無辜地來了一句:“五姐我的錢之前給你買漂亮衣服和首飾的時候都花光了啊!”
牧韶差點沒掀了他的輪椅。
任江逸不在房間,不知去了哪里,牧韶溜進去熟練地在柜子里翻找起來。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木盒,熟悉的銀子。
牧韶對此很滿意,正拿了銀子往自己口袋里塞時,突然被人從后面抱住了,鼻尖傳來熏人的酒氣,牧韶用手肘向后襲去重重打在那人腹部,只聽悶哼一聲,束縛住她的力道緩緩散開。
轉身一看,是任江逸。
牧韶心里一驚,連忙藏好銀子裝作無事發(fā)生,“二二二哥你怎么回來了,我正找你有事還想著你不在就......”
任江逸打斷她手忙腳亂的解釋,輕輕喚了一聲“阿韶”,聽得牧韶一身雞皮疙瘩。
“二哥你喝多了,我還是明天再來找你吧......”牧韶貼著墻從側面緩緩移向門邊,生怕他借著酒勁撲上來,誰想他只是安安靜靜在那站著看她,一字一句地對她說:
“阿韶,嫁給我可好?”
牧韶奪門而出。
沒能從任江逸處搜刮到多少銀子,牧韶只能瞄上李末的“娶媳婦錢”,“三哥,借我點錢,等到京城得了封賞我就還你。”
李末極為慷慨地扔了幾張銀票給她,“就知道你早晚要來,我都給你換好了路上方便帶,注意安全,京城見!”
牧韶千恩萬謝地接過,趁著天還沒亮帶著東西踏上歸途。
不是她思鄉(xiāng)心切,而是不敢再看到任江逸。
來的時候凌亂而匆忙,一心想著如何能瞞好自己女兒家的身份,從不曾留意周遭景致,現(xiàn)在緩緩而歸才覺得風景正好。
雖然只有她一人了。
牧韶獨自趕了十多天的路才進入徐州地界,看著道旁刻著徐州的界碑,覺得格外親切。
回到牧家鎮(zhèn)的時候,正是夕陽將落,牧韶避開鎮(zhèn)子不入,抄小道回到九叔家門口,矮矮的籬笆內打了個石桌,一大一小坐了兩個孩子,月嬸嬸從廚房端了晚飯出來,香氣飄到牧韶鼻中,是魚湯。
“嬸嬸!”牧韶隔著籬笆喚了一聲。
那邊抬起頭來看她,半天后發(fā)出一聲尖叫,“孩他爹你快出來!?。】炜凑l回來了?。?!”
九叔從屋內出來,看到她驚喜的跑了過來,“阿韶??!是你,真的是你?。。∧慊貋砹耍?!終于回來了?。?!”九叔語無倫次的說著,滄桑的臉上止不住的眼淚流下。
牧韶忍著眼淚笑笑,“叔,嬸,我回來了?!?p> 六年的時間在他們臉上留下了風霜,家里也多了個六歲的妹妹和兩歲半的弟弟。
牧韶摸著妹妹牧敏的小腦袋,揪揪她的小辮子,愛的不行,“不愧是我抓的魚養(yǎng)出來的妹妹,就是好看!”
月嬸嬸舉了筷子作勢要打她,“你還敢說,一聲不吭逃了家,我差點沒被你氣到小產!”
牧韶狗腿地給她盛湯賠罪,“這不是知道嬸嬸身體底子好,妹妹在嬸嬸肚子里也乖巧,阿韶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p> 月嬸嬸將魚湯給她推回去,“你多喝點補補才是,都瘦成什么樣了,嬸嬸看著就心疼。”
牧敏也乖巧的挑了魚肉里的刺再夾給她吃,“阿韶姐姐,爹娘說你不會挑魚刺,敏敏都給你挑好了,姐姐放心吃吧。”
牧韶又是忍不住在她可愛的頭上一陣倒騰。
“你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女孩子家家跑去戰(zhàn)場上多危險??!這叫什么事!”一提起這事九叔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現(xiàn)在可是從三品惠寧將軍,馬上還要進京接受封賞,估計能到正三品。”
九叔和月嬸不懂軍隊的品階,但他們也知道將軍是多么厲害的人物。
“原來牧友行說的是真的,我還當他回來騙我們?!?p> “說到牧友行,他有沒有好好把錢分給大家?”
“分了分了,十八戶人家,每家一大張銀票呢,那孩子,都沒給自己留點,說是他爹娘的兒子還在,他以后可以養(yǎng)活,還要給我們也分,我跟你嬸嬸拒絕了,唉,出去二十個,就回來兩......”
“我明天再去看看大家,看看有沒有什么我?guī)偷蒙系牡胤健!?p> “對了,牧淮怎么樣了?”
“牧......”月嬸嬸欲要張口,又被九叔瞪了回去,“你瞪我做什么,阿韶遲早會知道的?!?p> 九叔嘆口氣慫了回去。
“你走那年牧淮考上了秀才,第二年又在徐州中了舉,之后他們全家就搬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大家都猜是去了京城,沒心沒肺的小崽子,我們阿韶為他付出那么多,他倒好,一心一意考他的狀元去了?!?p> 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本就該如此,牧淮若是沒考上狀元,才是對不起牧韶在北疆的辛苦。
“挺好的,應該是實現(xiàn)他的心愿了?!?p> “你這孩子,還幫他說話,若是沒有他,你早就嫁了好人家過著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牧友行之前來的時候講在北疆的事情,什么開陽八將,我跟你叔聽得真的是......好好一個女孩子,干嘛要去遭那份罪。別讓我讓見到牧淮一家,不然我饒不了他們??!”
“嬸嬸別氣別氣,吃飯先吃飯!”
“好,吃完飯你和嬸嬸好好講講這幾年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家中久無人住,但是九叔他們一直替她收拾的很好,桌上都找不到一?;覊m,牧韶躺在久違的床上,熟悉又陌生。
第二天去找牧友行時,路過鎮(zhèn)上的學堂,牧韶透過窗子望進去,還是王夫子在教導鎮(zhèn)上的孩子們,他長了長長的胡子,透著花白的顏色。
小時候她就是躲在這扇窗下,給牧淮扔各種東西,有她新疊的紙鶴,也有大牛叔家的櫻桃。
王夫子拿著書卷帶著大家讀詩,“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p> 牧韶聽得這話突然紅了眼,驀然回頭的王夫子瞇著眼睛認出她來,“牧韶?”
“夫子好久不見?!?p> 王夫子提前遣了學生們下學,喚她進了學堂。下學的幼童們好奇的打量她,小聲議論著這是誰。
“真沒想到以前在墻角偷偷摸摸的小丫頭,如今都變成大將軍了?!蓖醴蜃用訃@道。
“牧友行那大嘴巴,他回來是從鎮(zhèn)頭講到鎮(zhèn)尾的嗎?”
“倒沒有,但也差不多,鎮(zhèn)上出了個大將軍,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事?!?p> “是將軍,不是大將軍,差的挺多的,夫子既然治學,就當嚴謹?!?p> “看來出去讀了不少書,還知道治學嚴謹了,不錯不錯?!?p> “夫子......”
“你是不是想問牧淮的事?”
被看穿的牧韶也不害羞,大方的點點頭。
“牧老爺自覺聰明,可大家又不是瞎子,鎮(zhèn)上就這么些孩子,牧淮沒去參軍而你不見了,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估摸著也是受不了風言風語的,牧淮一中舉,他們就搬去了京城,如果沒出什么問題的話,牧淮應該參加了去年的會試,甚至是殿試,那孩子,當真聰明的很?!?p> “那我想我也沒必要再多打聽,我馬上要去京城,便能知曉了。”
“牧淮那小子也沒什么好的,就是比別的孩子白凈好看些,你去了京城肯定有更好看的人,別困于他,不值得?!?p> 牧韶認真謝過王夫子,去了牧友行家。
他正在屋頂上,手里還拿了新的瓦片正忙著修屋頂。
牧韶看著他笨拙地換完瓦片又戰(zhàn)戰(zhàn)巍巍地沿著梯子爬下,笑話道:“牧友行,就你這身手,到底是怎么攢夠軍功回來的?”
牧友行落到地上回頭,看到她十分高興,“你怎么回來了?早知道你這么快能回來我就等你一起了!”
“等什么等,我是要回京受封,路上順便回來的。”
“又要受封!這回得到大將軍了吧?”
“不至于,頂多升作正三品。”
牧友行嘖嘖道:“真令人羨慕,我都想回去跟你混了。”
牧韶連忙擺手,“別別別,我可不要你,好好在家當你爹的兒子?!?p> 兩人一起去了別的人家,將帶回來的銀子分給他們,稱是軍中的撫恤金,牧友行轉頭就是一聲“呵呵”。
“軍部的撫恤金,說不定下輩子都到不了?!?p> “不會的,我們這趟回來,這是一個重要目的,別的我們管不上,但是鎮(zhèn)北軍,一個都不會落下。最遲明年春,要是沒發(fā)到,歡迎你來北疆收拾我?!?p> “你就是欺負我不會再回去。”
“沒有,我認真的?!?p> 牧盛堂家里已經(jīng)沒了人,只剩空空的破屋遮不住風雨,“牧盛堂妹妹前兩年嫁去了隔壁鎮(zhèn)上,過得還可以,我之后會把錢給她送過去?!?p> 如果沒有去北疆,或許牧盛堂此時也在京城,成為貢生,甚至進士,而不是留一間破屋,告訴路人他曾經(jīng)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