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前三天，內(nèi)廷全副鹵簿出動，皇帝一家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司上千人的衛(wèi)隊簇擁下，要去京西清華園賞月，今年是清華園重新修繕完畢后的第一年。
清華園的位置比后世的圓明園離京城更近一些，大約在北京大學(xué)校址的位置上，一行人辰正時分從紫禁城出發(fā)，午時兩刻就已達到。
朱和尭也是第一次來清華園，用了午膳之后，就想四下走走看看。洪誠丘庶務(wù)繁忙，便讓姜承志陪著朱和尭隨便逛逛。
清華園南北長東西窄，總面積只比紫禁城略小一些?；实酆箦鷤兊木幼^(qū)域集中在正南大宮門里的春暉堂一帶，朱和尭和妃嬪們則住在一墻之隔的玩芳齋。姜承志陪著朱和尭出了住處，一路走一路介紹：“這清華園原為大明神宗皇帝朱翊鈞的外祖父武清伯李偉所建，占地廣大，足有一千二百畝之多，當時有’京師第一名園’之稱。明清易代之時，清華園幾近荒廢，但形制仍在，清代康熙年間就有以清華園為基礎(chǔ)修建暢春園的計劃，但尚未付諸實施，清朝已經(jīng)亡了。最近幾年，軍機處從經(jīng)費里擠出銀子，基本按照暢春園的設(shè)計，優(yōu)先重修了清華園，才有今日的格局。”
“姜大叔，既然用度緊張，為何要先修這園子？身為人君，難道不應(yīng)該體恤百姓疾苦，以國事為先嗎？”朱和尭不解地問道。
姜承志笑而不語，帶著朱和尭向東一路走，來到龍王廟前。龍王廟后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座蒼然亭，兩人登上蒼然亭，向東南方向望去，毗鄰清華園的是一大片院落，總有三十多座，里面似乎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聲音都能隱約聽見。姜承志指著院落說道：“你看，這片院落也是這兩年新建的，在京的受爵勛臣每家一座，好讓他們能夠隨同皇家一起在清華園閑住享樂。你看，他們比你還先到一天，昨天已經(jīng)入住了，剛才還在園子門口接駕來著?！?p> “哦？你是說，吳王、齊國公他們也住在這里面嗎？”
“不是。這片院落是賞給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之人的，吳王和幾位國公的位階又在眾人之上，他們的別墅在清華園西南面的西花園里，等會兒我們會走到那里的?！?p> “哦哦，那我們繼續(xù)走吧?！敝旌蛯刚f著，和姜承志兩人從假山上下來，繼續(xù)朝北走。
姜承志這才開始為朱和尭解釋：“太子，朝廷對待勛臣，要籠絡(luò)他們的心。勛臣大都是武夫出身，打仗勇猛，有些人還有智謀，但說起家國情懷愛惜百姓，他們多半未必有。如今天下雖然百廢待興，但這些人并不會為百姓考慮，朝廷不恩待他們，他們難免會有牢騷。太子你需明白，他們的親隨舊部遍及各地，要是作起反來，十分難于應(yīng)付。”
“所以呢？”
“所以，重修清華園，時不時帶他們來這里共享清閑，既可以讓他們感念朝廷的恩德，又可以消磨他們的意氣。人過慣了舒服的日子，就不會總想著犯上作亂?！苯兄纠^續(xù)解釋道，“太子你再想想，之前你許大叔、項大叔他們厘定《勛臣待遇條例》的時候，把勛臣的薪俸定得遠高過前明和大清，也是為了安撫他們?！?p> “原來如此?！敝旌蛯杆坪趺靼琢私兄镜囊馑迹纸又鴨柕?，“那我們就拿這些人沒辦法，只能用美宅厚俸供著嗎？”
姜承志見朱和尭多少有些年輕氣盛，便寬慰道：“太子，你需知道一件事，大明天下并非你父親親手一刀一槍奪回來的，而是以吳王鄭克臧為首的勛臣們刀頭舔血拼回來，獻給你父子的。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在四明山鄉(xiāng)間的事情了？”
“記得，那是我雖然還小，也依稀記得生活貧苦，有一頓沒一頓，又時常擔(dān)心清兵來盤查。”
“是啊，若非吳王和勛臣們的百戰(zhàn)之功，如今天下恐怕依然是大清的。勛臣們擁戴你父子在紫禁城中坐享太平，已經(jīng)少不得吳王的遜讓和軍機處的一力周旋，豈可不順著些勛臣的意思?！?p> 朱和尭聽完，又想起許緯辰所說“凡事求一個緩字”，便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清華園是依湖而建，有前后兩湖，環(huán)湖假山奇石起伏不斷，亭臺樓閣相映成輝。
朱和尭左右張望，有些好奇地問道：“姜大叔，這里的景致好似江南，卻不像是京城的樣子。”
“呵呵，太子說的不錯。這些湖石假山，都是從南方采辦來的，整個園子的湖景也是按照江南園林設(shè)計的，所以看上去如同江南一般?！?p> “?。坎赊k這些湖石，不但要花錢，而且運送的過程中也會滋擾百姓吧？”朱和尭有些緊張地問道，“我聽師傅們說，北宋就是因為采辦花石綱引起方臘作亂，以致天下不穩(wěn)的。”
“哈哈，太子有這份愛民之心，實在是萬民之福。不過呢……”姜承志用手指了指那些湖石，“采辦這些湖石確實需要花點錢，不過你許大叔在南方有得是辦法，讓富戶們主動敬獻給皇帝就是了。至于運送，那倒是一點都不擾民。像湖石這種大物件，都是用海運運到天津大沽口，然后再換內(nèi)河躉船運到京城的，沿途幾乎不影響百姓?！?p> “哦哦，如此甚好。許大叔跟我說起過，海運實勝漕運百倍，看來確實如此。”
說著話，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兩湖之間的位置，兩湖之間有長堤貫穿。兩人便沿著長堤自東向西而行，四面視野都十分開闊。
朱和尭指向西北方向，又問道：“姜大叔，那里在建的院落，規(guī)制好像不高，也是給勛臣們住的嗎？”
姜承志笑著搖了搖頭，答道：“太子明智，那些院落的規(guī)制一看就低了許多，自然不是給勛臣們住的。”
“可看上去又不像是太監(jiān)宮女下人們住的地方……”
“沒錯，那些是軍機處興建的商業(yè)別墅?！?p> “商業(yè)別墅？”朱和尭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啊。太子請想，若僅僅是花錢起園子，陛下一家來此居住的日子不多，平時就閑置著，多少有些可惜?！苯兄菊f著，用手指了指建造中的商業(yè)別墅，“那些商業(yè)別墅總計二十四座，都是在北直隸各地先行預(yù)售，由富戶們買下之后才開工建造的，省了我們許多錢?！?p> “怎么說？”
“那些商業(yè)別墅單座造價最多三百兩，但都是以一千五百兩的價格售出的，也就是說，凈賺了兩萬八千八百兩有余。”
“這么多？”朱和尭顯然有些吃驚，“那些人為什么愿意出這么高的價錢來買呢？”
“不奇怪啊。太子請想，這些別墅毗鄰清華園，處于皇家禁地之中。買下這些別墅之人，平時可以在此獨享清凈。待到皇上駕臨清華園之際，要是肯再花一些錢，還能享用御膳房御廚烹飪的美食。皇上心情好，或許還能準他們到園子里游樂，甚至給皇上請安，那可是臣民莫大的榮耀啊?！?p> “是這樣啊……”朱和尭點著頭說道，“若是能以錢生錢，倒也不失是個辦法?！?p> 兩人過了長堤，折轉(zhuǎn)向南，又一路走一路說話，轉(zhuǎn)眼到了園子西南角的西便門口。
忽然，一隊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侍衛(wèi)從門里出來，為首的口中大喊“閃開閃開”，見朱和尭和姜承志立在了路的中間，十分囂張地喊道：“再不閃開小心挨揍?！?p> 姜承志心想，雖然朱和尭和自己都身著便服，這幾個侍衛(wèi)一眼看不出來身份，不過在這清華園中，是個人就可能是宗室勛臣，這幾個侍衛(wèi)多少有點缺乏眼力價。
果然，從侍衛(wèi)們的身后傳來了一聲怒吼：“混賬東西！你們瞎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