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潛沈默了半晌,卻道:“你懂什么?十虎在漠南統(tǒng)兵三十萬,調教出的鐵騎令胡虜聞風喪膽不敢來犯,同樣也讓李氏皇族甚至上京這些公候世族所忌憚。”
“他們整日疑神疑鬼,擔心十虎擁兵自重?,F(xiàn)在的十虎早已經(jīng)不受朝廷所掌控,漠南草場近年氣候適宜,草肥馬壯,即使朝廷斷了他們的糧餉,對他們影響也不大,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偏偏十虎個個彪悍英勇,卻無親無掛無家無室,叫他們尋不到軟肋,唯有一點,他們是你祖父的養(yǎng)子,這輩子我們沈家便和他們脫不了干系?!?p> 沈潛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最后又補充了一句:“是我思慮不周,你祖母說得不錯,忍不了也得忍,岳兒還好,有驚無險,他們試探了,沒戲,不會再為難我們了,也別再說離開的傻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有心要為難咱們,你躲到天邊也沒用?!?p> 難得父親肯和她說兩句交心的話,“我懂了,我小時候太后把我接進宮撫養(yǎng),就是以為沈家是為了自保,故意裝做和十虎撇清關系,早早握個籌碼在手中?;蛘哒f,娘嫁給爹,就徐家人下的賭注?!?p> 將不堪的實事赤果果地說出來,刺耳致極。沈潛想起她母親,太后的親姐姐,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沈老夫人不愿再繼續(xù)說下去,“華兒,你長大了,也懂事了,許多事情看破不說破,咱們沈家這二十年夾縫求生,不容易!今日的事情,至此為止,岳兒既然沒有大礙,暫時也別做他想?!?p> 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就算這群弄權者愿意放過沈家,沈巖和李謹又豈會放過?避世隱居確實不太現(xiàn)實,“祖母,其實大伯對我們家也心懷怨恨,他將當年奪嫡之亂的爛賬算到了祖父和您頭上,這些年隱藏得深,咱們也得小心防范才是?!?p> 沈老夫人一愣,繼而怒起:“你胡說什么?這話怎么能亂說?你是如何得知他為此生了怨恨?”
沈潛也道:“你不能因為清兒嫁了瑞王爺,自己胡思亂想,你大伯他待你祖母孝至周到,我是半點沒看出來他有哪里不妥?!?p> “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如今想對我們不利的人太多,難免有人會從中挑起事端。”
她說的這話還有點道理,沈老夫人微微點了點頭。
沈露華知道,無憑無據(jù),他們肯定不會相信,索性換了個話題,“祖母,爹,關于我親事的問題,我又有了些別的想法,我能不能不嫁給那宋銘?”
今天宋銘奮力救沈岳,令沈潛對他好感倍增。本來他的確不怎么愿意,現(xiàn)在他覺得還不錯,她反倒又來生事:“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吵著鬧著非他不嫁的人是你,現(xiàn)在又說不想嫁,婚姻大事,豈能由得你兒戲?”
沈老夫人也道:“你這性子自小放縱慣了,該收斂些了,聽你父親的話,家里這些事不必你操心,回去洗個熱水澡,別染了風寒?!?p> 祖母發(fā)了話,由不得她不聽,拜別祖母,雨也停歇了,沈露華回屋里洗沐更衣,涼風陣陣,她就這么睡了過去。
她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wěn),夢里竟看到了母親,她還是看不清母親的臉,一路想追著母親跑,最后被一條湍急的河流阻隔,母親上了一艘大船,邊揮手邊囑咐她,嫁給宋銘好好過日子。
醒來時,她滿頭的虛汗,外頭斜陽夕照,她足足睡了一個下午。
“姑娘!姑娘!”
是杜媽媽略有焦急的呼聲。
她已經(jīng)穿好的衣裳,木蓮正幫她梳頭,準備去用晚飯,聽見杜媽媽的喊聲,她應道:“奶娘,何事?。俊?p> 杜媽媽掀了簾子進來,“姑娘,圣旨到了,候爺讓你趕緊去前廳里接旨?!?p> 想起下午做的那場夢,她不禁悚然。經(jīng)過了沈岳的事情,她對宋銘已有了些抵觸情緒,這個恣睢弄權心狠手辣之輩,怎么配得到母親的認可?
她暗暗禱告,母親若是真的在天有靈,就該保佑她早日大仇得報,與這宋銘一刀兩斷,往后余生平安順遂。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木蓮早已幫她梳好了頭發(fā)。
“哦!沒什么,走吧!”
杜媽媽半喜半憂,隱含著淚說道:“姑娘,你的親事定下了,我這心里怎么會這么難受呢?”
她挽起杜媽媽的手,“奶娘,我下午又夢見了母親,她為我選的親事錯不了,你別憂心了!”
杜媽媽眼淚刷地就落下來:“傻姑娘,怎么一轉眼就長大了呢?”
一路寬慰著杜媽媽,她到前廳的時候,除了沈岳,沈家所有人齊聚一堂。
來宣旨的是段云,正被沈潛待為上賓奉茶。
見她終于來了,起身捧起圣旨。
沈家人分別跪下,聽他宣讀圣旨,讀完以后,他將圣旨合上,放入錦盒中,交到沈潛手上。
沈家人齊聲謝恩,起身時,段云又淡笑著對沈露華多說了一句,“沈姑娘,恭喜了!”
他還是上午那身銀白蟒袍,溫文儒雅,沈露華對他提不起惡感,客氣回應:“勞段大人奔忙,多謝!”
段云拱手告辭,沈潛親送至大門外。
如今賜婚圣旨已下,一切終成定局。
晚飯后,沈潛留了她在書房里說話。
父女二人平日里并沒有多少交流,往往說不了幾句,就都以吵架的方式結束。
沈潛認為她是被太后教壞了,想趁著她還未出嫁之前,多給她講講大道理,免得去了宋家禍害人。
從瑤山別苑回來,沈露華也對父親有了很大的改觀。祖母說得沒錯,沈家是在夾縫求生,父親裝瘋賣傻在所難免。想起父親在亭臺上往斗獸籠上跳的時候,她就糾心,問道:“爹,您今日那么高跳下去,沒受傷吧?”
沈潛嗤笑一聲,“你爹我沒你想的那般無用!當年也是在戰(zhàn)場上磨練過的,那時你還沒出生,自然什么都不知道?!?p> “是嗎?您還上過戰(zhàn)場?那您殺過人嗎?”父親的紈绔形象深入人心,她想象不出他上戰(zhàn)場該是個什么模樣。
沈潛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往這方面說,馬上又佯裝生氣道:“你傻不傻?你爹吹個牛你還真信了?別說,今日摔得那一下,還真疼!”
“爹你能走能跑,疼兩天自然不就好了?”她想了想,還是追問:“爹,您以前在漠南玩過大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