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道士,兩個捕快,五頭食尸鬼,這一奇怪的隊伍徒步前行,腳踏晚霞抵達了齊鎮(zhèn)。
不同于忙到熱火朝天的荷花池,齊鎮(zhèn)是一個安靜而遲緩的地方。
這里地處丘陵,田地只能在山上開墾,大多是零零碎碎,東一片西一塊。此時,頭戴草帽的農(nóng)人們扛著鋤頭,三三兩兩從山間返回。
當?shù)厝藢瞧嬉恍屑群闷嬗植话?,忍不住駐足觀看。
程捕頭低聲道:“吳道長,我們兄弟來,是因為有人到龍游縣報官,說齊鎮(zhèn)夜里會出現(xiàn)夜叉,不知它們在做什么。不知兩位道長是……”
吳奇目光放空,又在神游天外。
陳皋很自然地接過話頭:“師弟過來,也是為這夜叉。此前貧道已打探清楚,齊鎮(zhèn)有一個叫齊越的男子,正被夜叉糾纏,苦于應(yīng)對?!?p> “程捕頭,兩位不妨與我?guī)熜值芤黄疬^去看看,也好回去交差?!?p> 程捕頭趕緊說:“如此甚好,兩位道長在,夜叉也翻不起風浪?!?p> 他余光偷瞄。
吳奇一路上一言不發(fā),想必是在思考什么要緊事。
難道此地夜叉來頭非比尋常?是某個大妖的部曲,還是什么護法的嫡系?
程捕頭思緒開始迅速發(fā)散,神色凝重了起來。
見大哥表情不對,石頭也眉頭緊鎖:看來此地很是兇險,自己要注意,隨時掩護大哥撤離。
吳奇的確是在思考一件要緊事。
荷花池的冰鎮(zhèn)酸梅湯,贊。
清冽爽口,酸甜適中,色澤濃郁而又氣味清新,實在是酸梅湯中精品。
走之前,吳奇特地求里正彭山南,就是為了請教本地酸梅湯做法。
當?shù)刈龇ǖ故菍趺贰⑸介?、甘草、糖霜按一定比例,用當?shù)匾豢谇逄鹕饺菁有』鸢局?,以陶罐裝好放入井水中冰鎮(zhèn)。
吳奇考慮的是,在浮云觀復(fù)刻荷花池酸梅湯,卻是找不到同樣的山泉水,風味多半會大打折扣。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也養(yǎng)一派飲食,離了當?shù)?,美食或許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解決食尸鬼很容易,移植荷花池酸梅湯卻是一個艱難任務(wù)。
吳奇深刻體會到,自己還是太弱小了,沒有力量。
若換做元嬰大修士,縮地成寸,益州與嘉州這距離須臾可到,想喝就隨時過來取泉制湯。不像現(xiàn)在,來去一趟都費時。
“師弟,師弟?!?p> 陳皋輕聲提醒:“到齊越家了?!?p> 吳奇收回思緒。
面前是一座三開間土坯房,四墻夯土,比浮云觀諸弟子茅屋略好。外面左側(cè)圍了半圈泥墻,里面有一具木人,兩把石鎖,幾根樁子。
門被人從里推開。
出來的男人四十歲上下,生得孔武有力,寬肩闊背,他頭上纏了一條白繃帶,隱隱有血跡。
“陳道長,旁邊這位想必是吳道長了,辛苦兩位遠道而來,在下齊越?!?p> 齊越抱拳:“還有兩位差爺,也里面請?!?p> 對后面五頭食尸鬼,他只是看了一眼,目光里有幾分驚詫,卻沒多問。
一行四人進入內(nèi)屋,外面則由重陽盯五頭食尸鬼。
吳奇倒不怕它們逃,只是它們在側(cè)怕主人家不適。
“兩位道長,兩位差爺,民婦準備了粗茶,還請不要嫌棄?!?p> 里面一婦人端來陶茶壺、茶盞,給四人輪番上茶。
吳奇注意到,這女子雖身著襦裙,漢話流利,但面目深邃,鼻梁高挺,是一胡女。
今大唐國力強盛,建國以來大量番人赴唐,長安、洛陽二都最多。其中,被稱為“昭武九姓”的胡人又與大唐融入最深,他們遍布大唐軍伍、商賈、舞姬、樂師、工匠、方士之中。
“這是內(nèi)人康氏?!?p> 齊越稍作介紹:“夜叉作祟,齊某最擔心的也是內(nèi)人?!?p> 康氏懷抱茶壺,口中振振有詞:“我不怕,它們再來,我拿刀和你一起拼命?!?p> “說什么胡話!你安全,比什么都重要?!?p> 齊越外剛內(nèi)柔地說了一句妻子,這才轉(zhuǎn)頭講道:“吳道長,我夫婦在齊鎮(zhèn)居住已有五年,此間相鄰和睦,也算太平。直到一月前,夜叉突然出現(xiàn)?!?p> ……
一月前。
某個夜半時分,燭影映墻,窗外傳來一個聲音。
“我病又饑餓,途經(jīng)閣下家門,想討肉半爿?!?p> 齊越不理睬,康氏心善,她就用小刀切了一片肉,放在窗外臺上。
外面?zhèn)鱽硪魂嚲捉缆暋?p> “美味,美味?!?p> 那聲音又道:“還請再給?!?p> 康氏這次不給了。
“有肉不給!可惡!”
窗戶突然被人從外一把推開,有人鉆了進來,一拳將康氏打倒在地。
齊越勃然大怒,抓住那闖入者就是一個抱摔。
雙方一對峙,齊越發(fā)現(xiàn)來者赤發(fā)黃毛,指爪纖長,是一夜叉。
齊越多年習武,毫不驚慌,抓起板凳就是迎頭砸擊,打得夜叉吃痛抱頭鼠竄,一路逃了出去。
康氏悠悠醒來,得知是夜叉討肉,不由又驚又怕,愧疚于不聽丈夫勸說。
第二日夜,夜叉去而復(fù)返,它這次還帶了另一頭夜叉助拳,兩個打一個,要給齊越一個好看。
齊越雖年近四十,但每日習武不綴,力量充沛,墻外木人與木樁都打壞了許多。
他藝高膽大,左右手各持一短棍,以一敵二,反而將兩頭夜叉打得雞飛狗跳,完全近不了身。
夜叉被揍得受不了,只得再度逃走。
到第三日,夜叉再來,這次請了四頭夜叉,要五打一,仿佛認定了必須找回場子。
齊越仗著多年武師搏戰(zhàn)經(jīng)驗,抓起準備好的長木槍,以一對五,和對方打了個旗鼓相當。
幾個夜叉奈何不了他,臨近日出,它們又罷手撤退。
……
“可到底是人多勢眾,十頭夜叉時,我便打不過了?!?p> 齊越嘆了口氣,指了指額頭:“這里就是被它們所傷,身上也被抓破了幾道口子。夜叉日漸囂張,每天到窗外要肉謾罵……實在可惡?!?p> 程捕頭突然問:“你說,十頭夜叉你已打不過,那為何它們在外謾罵,卻沒有再度傷你?其中想必有隱情?!?p> “差爺說得沒錯?!?p> 齊越喝了一口茶:“第一日時,夜叉被我打倒在地,落下一件黃衣。”
“那黃衣惡臭撲鼻,我就將其燒了?!?p> 齊越雙手微微捏緊:“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夜叉皮。因被燒了皮,那夜叉才懷恨在心,一直問我要皮?!?p> “我不敢說皮子已燒,至少它誤以為皮子還在我手,會投鼠忌器,一旦知曉,就很難說了?!?p> 程捕頭用鐵尺輕輕拍了拍手,贊道:“到底是經(jīng)驗豐富的武師,換個人或許已經(jīng)穩(wěn)不住了?!?p> 齊越看向吳奇:“道長,您看這……”
“等它們來?!?p> 吳奇看向窗外。
此時已到入夜,夜風習習,月涼霧薄。
今日六月十四,忌破土,宜練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