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憶年少時,只覺當時烈日當空,少年驚鴻,后兩鬢斑白,才知書中所言之意。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情可以散,沒有預知,不羨晚櫻。
入宮前阿父說:“我們慕容家的女兒是注定要做皇后的,你且自去與他了斷吧?!?p> “阿爹是要對他下手嗎?阿爹若是對他下手且自從女兒的尸體上踏過去。”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凡事都講求一個門當戶對。他一介貧苦書生如何娶的我彪騎大將軍的女兒。我許你自去與他了斷。你進宮已成定局。我還是希望你能多為家中大局想想。”阿爹甩袖走了。
阿娘溫柔的拉過我的手:“阿媽告訴你啊,這任何感情到最后都是滿目瘡痍不堪入目的。你得識大體,你此番看上一個窮書生如此魚目混珠愚鈍不堪,豈不是要氣死你爹?!?p> 長月亭
時年微雨,雨打竹柏。
我去見了林朝,他還是如初見時那般芝蘭玉樹,風姿綽約,我突然有些不忍心對他說出那些狠心的話語來,可我還是說了,我最是了解他的我當然知道刀刺哪里最痛
“有些事情當真是錯付了,不是因為你我做錯了什么,而是我身為慕容家的女兒,我定是要當皇后的。我等不來你金榜題名了?!蔽覍⒂衽褰贿€給他:“這世間本就如此,緣來則聚緣盡則散你也不必難過?!?p> 雨中他撐傘矗立,神情恍惚的看著我離去的背影。
我忽然想起那夜星空下他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他說此生非我不娶。
猶言在耳,如隔三世。
淚落雨潭,清脆空鳴。
風雪樓
“我要入宮了,忘了我吧?!蔽铱戳搜叟徕暫攘丝诓璋櫰鹆嗣碱^:“我原先與你也無甚情分。幼時戲言本也做不得數(shù)。還是祝愿裴小將軍能夠另覓良人?!?p> “為何一定要入宮?”
此處四下無人,窗外煙雨樓臺。
“我要當皇后,不為別的,只因我是慕容家的女兒?!蔽业坏?。
“好。你既要當皇后,那我便為你排兵布陣征戰(zhàn)天下逐鹿中原?!彼聪蛭已壑袧M是堅定,我無奈嘆氣。
自古多情空余恨。
宮中,御花園,我滿是憂思,梨樹下?lián)崆俚驼Z睹物思人,梨花飄落,滿地花白。
“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向來風花雪月動人,千里雨霽水天難分……”我輕吟淺唱。
忽聞簫音陣陣和琴奏曲翩然起伏……
我回頭,只見冠嵌白玉,衣盤九龍的公子豐神俊朗立于我身后。
“慕容將軍家的?”他把簫背在手后,他看我的眼神帶著笑意像是在看小朋友。
“嗯?!蔽掖诡^,心思還在哀思。
“叫什么名字?”
“慕容雪。”我乖巧回道。
“抬起頭來。”
我抬眸對上他的明眉皓齒,有風吹來拂過我們的衣衫。
“不錯,清麗婉約,人如其名,剛那首詞叫什么名字?”
“沒有名字?!蔽矣行┬奶?。
“你是皇上?”
他像是覺得有些好笑的反問我
“你是妃子?”
原來他就是這宮中之主,這權傾天下的九五之尊。
唔,好像也不可怕,好像也就是個普通男人。
可我到底討厭他自私竟讓天下有情人分離。
夜里,我被召侍寢。
他教我寫詞:得思憶故人……
他撫我的發(fā),眼中滿是溫柔纏眷。
他給我賜字敏,取鐘敏靈秀之意。
我不喜歡,可誰讓他是皇帝,他說啥都對。
他輕柔將我抱到床榻上,他吻我的額頭,鼻尖,嘴唇,鎖骨……
肩露在外面好冷,我打了個顫。
他溫柔的咬我的耳朵,我羞的面色通紅,他捂我的眼。
他叫我茗兒,可我是慕容雪。
他一遍遍的叫,我也就是閉著眼悶哼。
“叫我十二郎……”他說。
阿鴦說過不能喜歡他,最是無情帝王家,任何一個喜歡上皇帝的女人都不會有好結果,可如今我卻有些動搖。
一夢海棠花睡。
再醒來之時,他已經下朝了,他領著我吃早飯,給我夾肉絲,我乖巧吃下。
“陛下,你也吃。”
他拿著筷子看著我笑著搖搖頭道:“食不言寢不語。”
“可是,十二郎你昨天晚上和我說了好多話啊?!?p> 他的御前公公王德陽聞此笑著退了出去。
此后他日日來看我,哼,也是他加上我總共就三個妃子,另外兩個姐姐都不理他,他自然只能來尋我。
他對我好好,他總是很耐心,教我寫字,雖然我不喜歡寫字,我更喜歡騎射,可我想和他呆著便不覺無聊。
他總皺眉,這時候我就講廢話給他聽,我想他喜歡聽我講廢話。
因為在我講廢話的時候他就不皺眉也不疲憊,反而是滿眼含笑地看著我。
今天我又寫了一句歪歪扭扭的字給他看,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p> 這句詞,我房中練了五十多遍。
抄的我手指頭都痛了。
好不容易有稍微滿意些的了我便呈給他看
我本以為他會高興我有進步。
那知,他看到這句詞面色就凝重了起來。
他把我的字給撕了。
他一改往日的溫柔,而是暴躁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滿眼怒火的問我:“誰教你寫這個的?”
我不住咳嗽,他才慢慢放開了我。
他一遍遍地吻我一遍遍地給我道歉。
“對不起,敏娘,朕錯了……對不起……”
我只覺得腦海昏沉了。便面色蒼白的倒了下去。
再后來我病愈,他領我出宮散心,我們去國寺禮佛。
佛堂沉香,和尚呢喃。
我抬頭見如來,低頭悟蘭因。
“惟愿君心似我心?!?p> 我跪在蒲團上悄然道。
朝中設宴,宮道相遇。
“知瑜!”我叫他。
“微臣姓林名朝,娘娘還是莫要叫微臣小字,還請娘娘自重,微臣告退?!?p> 他就站在那里冷靜自持,教條疏離。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微風拂柳映白墻,那個予我年少歡喜的人此刻就站在那里,微風吹拂起他的發(fā)絲我看著他熟悉的眉眼只覺得無比陌生,他就站在那里卻好像隔著萬重山,云深霧重,我看不透他。
我們之間像是多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
我是妃,他是臣
自此,再無緣分,曾經的誓言猶如在耳然也化作飛灰散了。
火燃書卷,消散誓言。
他甩袖與我擦肩而過一如我當日。
如霧飛花,一別三年。
中途關外打仗的裴鈺回來過一次,去太醫(yī)院取軍中藥用方子,卻遇到了大著肚子取保胎藥的我,他想扶我,可是剛伸出手卻又茫然的放下了。
光影過眼,我看著他只覺得他瘦了。
我沒有和他多余的接觸,我們連話都沒有說一句??蓢@我們曾經還一起爬過樹掏過鳥巢,可這后宮處處勾心斗角日子并非好過,前陣子趙婕妤還滑了胎。此處人多眼雜,若是被傳了閑話倒是不妙。
錦繡宮
他喝著茶涼薄的眸子打量著我:“敏妃日后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婉婉類卿,你連學她都學不好?!?p> 他放下茶盞走了。
天光乍現(xiàn),柳絮紛飛。
我不解君心,帝心難測。
我看著窗外春光熙熙正溫和,不知為何,卻覺得無比的寒涼,此等寒涼遠超冬日。
秋日,燕山大雪
紅顏枯骨終埋將土,阿爹戰(zhàn)死沙場。
“行兵徹練,百騎千里,攻入阿彌三部時遇新帝掣肘,終敗于燕山?!蔽夷笾偶埖氖治⑽㈩澏?,我扶著桌角緩緩跌坐在地。
我只覺得肚子好痛,血,都是血,把地毯都染紅了。
“娘娘!”蓮橙叫道。蓮橙是個比我大兩歲的姐姐,從府中帶來隨我入宮。
“我好害怕……”我的聲音有些哽咽:“好痛……”
她扶住我喊到:“太醫(yī),快傳太醫(yī)?!?p> 可惜,還是太晚了,孩子沒保住。
后來我昏沉了三日,那時我總在做一個夢,我夢見我在一個好大的屋子里,屋子黑漆漆的只有我一個人,然后我又夢了林朝,他娶妻了,可他皺著眉,他不開心。裴鈺,他造反了,十二郎要殺死他……
“不要……不要……”我悶哼……
再睜眼,只覺燭火暖帳,眼頂白花花的一片。
我抬眼看到他坐在床前,他握著我的手。
床前的他眼底發(fā)青,手持書卷,燭光照在他高挺的鼻上,跳在他的眉間,落在我的心口,燈火繾綣他還是那樣好看,而我心若磐石。
我偏過頭不去看他,落下一滴淚來落在枕芯里打濕了耳尖。
“既不想理朕,那就一輩子別理了?!彼駛€孩子一樣氣的甩袖走了。
夜涼如水,一似去秋時,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來到庭中賞月,風里桂花飄香,而我卻忽然想起當年初見他時梨花滿地如白雪,他身姿皎皎若明月,他給我賜字,教我寫字,我悄悄在床框上用手指寫他的名字,十二郎,我們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窗外秋雨綿綿,風搖樹梢,原來他說的情愛從來不是對我,而是對年少時那未能完成的夙愿的遺憾,我或許像極了那個來自九天的神女。
我聽宮人們講過她,那個紅顏薄命,聰明伶俐,總是會做一些新奇的小玩意的女子,十二郎原先很喜歡她的,據(jù)說她曾一次次帶著十二郎脫險。
我有些難過,有一些,真的只是一些些……
我難過不是因為他不愛我,而是因為他只愛她,我難過的是他對我的好都是因為她,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阿爹說我是他的女兒,他是戰(zhàn)場上殺人如麻威風凜凜的將軍,我做他的女兒也不可以流眼淚,可是阿爹,我現(xiàn)在真的好想哭啊,我好累。
阿爹死了,我的孩子也沒了,夫君還不愛我,我該怎么辦。
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要前世多次擦肩,才能換來今生一次回眸,緣分很奇怪啊,就像阿爹說我嫁給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男人那才叫金玉良緣呢,是我有福氣,也是我們家有福氣,可是,什么金玉良緣,我看是木石姻緣,只是因為我正好像她。
我哭的弓起了身子,我抱緊了被子,窗外風雨瀟瀟。
阿娘說的對,我原先小,壓根不懂情愛。
就像我和裴鈺林朝分開的話我就不曾哭。
可是他只是沒有再來找我,我的心思就糾結的緊。
原來,這才是愛,喜歡是開心,而愛是會受傷害會掉眼淚會嫉妒……
想著想著
我沉沉睡去。
次日,我想通了,我必須復寵,僅一夜之間我心判若兩人。
可蓮橙慌張跑進來說到:“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要流放將軍府女眷!”
我著急的從床上摔了下來。
蓮橙慌忙來扶我,“娘娘!將軍府已經沒人了,您病還沒好全,您可不能再出事了啊?!彼脑捳Z帶上了哭腔。
“給我更衣,我要見圣上。這是命令。”
蓮橙眼神怵了怵,慌忙起身給我更衣。
來到承歡殿,王德陽果然候在殿外,他見我來趕忙迎上來:
“呀,敏昭容來了?!?p> “我要見陛下?!?p> “容老奴通報一聲?!彼M去了。
“陛下,敏昭容求見?!?p> 他扶額:“不見!”面色不善。
他只得退出來道:
“陛下在里頭議事呢,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娘娘這會日頭大,您身子薄不若先回去,稍后……”
我拿眼尾掃了一眼王德陽,隨后伏下身道:
“臣妾求見陛下!”
日頭暈出好幾個光圈,天上浮云幾朵,汗流進我的衣領,我感覺有些麻癢。
有微風從我頭頂刮過,跪久了膝蓋真的有些痛。
我感覺眼皮有些沉……
“她跪了多久了?”
“回陛下,一個時辰有余……”
“還不回去?”
“娘娘說今天不見到您就不回去……”
“哼,她既愿意跪,那便一直跪著吧,我看她能跪倒什么時候,你出去吧?!?p> “嗻……”
“等下,拿個蒲團給她吧?!?p> “是?!?p> 我有些撐不住了,眼前黑一陣白一陣,下腹也有些隱隱墜疼,蓮橙一直陪我在這日頭下跪了許久,我于心不忍想叫她回去。
剛要開口,卻覺得眼前一黑,臨著只見著一抹墨色衣角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聽聞慕容家的事得知內情的裴鈺連夜回宮要求見陛下,也不顧是否無召入宮,他來到殿前正巧看到身子一傾暈過去的慕容雪,眼看年少心歡受此苦楚當場不顧直接抱起她往太醫(yī)院去了。
他一直都是如此,他是長公主玄孫,就是當朝太后的嫡姐的孫子。沒人敢拿他怎樣,就連新帝也只能頭疼。
蓮橙和裴鈺說了這段時間的事。
“娘娘過得一點也不好……她不開心……”
裴鈺握了握拳。
這時王德陽來了他恭敬道:“裴將軍,我送您?!?p> 再后來,我醒了,我看到了他,在我看來十二郎已經死了,連帶著往日的情份,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普天之下的王,只是皇上。
他是皇上,我知道他不會低頭,但他已經失去了賀敏兒,他不想再失去我了。
見我醒了他放下湯盞面色不善道:“朕,聽聞了一些你入宮前的往事?!?p> 他掐著我的臉眼神兇狠的盯著我強迫我與他對視:
“慕容雪你好大的膽子,一個林朝不夠,還勾引了裴鈺,怎么,朕滿足不了你嗎?”
他發(fā)狠的吻向我,企圖用欲念將我吞噬。
他將我的手按在腰跡上,他來脫我的衣,我推開他:“妾的身子還沒好全,陛下就要這么迫不及待嗎?”
他控制著我面色發(fā)冷道:“賤婦,你腹中那個孩子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他發(fā)著狠,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我閉上眼落下兩行淚來,他趴到我耳側對我說到:“對了,朕已經給林朝賜了婚了……姜家嫡女姜盈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父親是塍郡太守,哈~他們二人可是門當戶對甚是般配呢~”
“你是我唯一能贏過他的地方了?!?p> 此刻若是我的手里有把刀,我想我一定會殺了他,可是不行。
此后他又冷了我?guī)滋?,楊寶林送了他一件絲織寢衣,他很是歡喜。
他又來找我,看他意思是想讓我也親手給他做一件。
我不置可否,我若真乖乖給他縫了,他估計不會喜歡,他自是喜歡新奇的,不然也不會如此喜歡賀茗兒,而且他這個臭男人,他配得到我親手縫的嗎?
所以我給他整了一個繡了只好丑的鴨子的荷包。
他果然歡喜,他眉眼含笑的握我的手。
他給我晉了位分。
我的復寵來的如此之快,甚至沒有人來的及給我落井下石我就又復寵了。
我抿唇微笑。
時已初冬,天寒地凍。
一日夜里,風雪大作,夜里只聽枯枝折響。
我沒想到這樣的風雪夜他會來尋我,只見他袖里很寶貝的藏著什么東西。
他掀開蒙在上面的布,原來是兔子,兩只雪白的兔子。
我勾唇笑道:“越發(fā)孩子氣了?!?p> 像是想起什么,我對他說:“這冬日啊,最適合賞雪景,吃烤兔肉喝酒了。”
神態(tài)動作語氣,我像極了她,有時候連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慕容雪還是賀茗兒。
他想將兔子交給下人處理,我對他說:“簡直暴殘?zhí)煳?,這種東西,要自己烤的才有滋味嘛?!?p> 我問宮人拿了燈帶著他去御花園后山。
我們鉆到假山后面,我熟練的架火,火光漫眼,枯枝的煙鉆入我的鼻腔,有那么一刻,我好想裴鈺……
他行軍打仗累不累,他也是這樣熬過每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的嗎?
我顫了顫眼睫抱住了膝蓋,我回想先前的冬日我和裴鈺也會這樣獵兔然后烤來吃。我們還會一起掏鳥巢,我那時總覺得無限快樂現(xiàn)在想來他的身份也是金枝玉葉,卻愿意陪著我胡鬧。
想著想著,我回神偏頭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我看,含情脈脈,我們的眼神在黑暗中交互著,我想他現(xiàn)在一定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靈魂。
我喝了口酒,兔肉也好了,我撕下一個兔腿給他:“剩下的可都是我的啦!”
他寵溺一笑:“好?!?p> 我吃酒吃的有些暈乎乎的連帶著脖子也跟著發(fā)燙,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我是被他抱回來的。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次日,我睜眼,見身旁他已不在,許是去上朝了。
我喚來蓮橙:“把他摸過碰過的地方都給我仔仔細細的擦干凈了?!?p>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