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離(2)
二十年前,一個初春的蕭瑟晨起,靈覺寺眾人做過早課之后,方丈悟心開始例行慣例,在大雄寶殿上,親手為金身佛祖坐像添油。這既是他多年的習慣,也是他虔誠之心的體現。
哪知油未添完,就見值日僧慧通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待行至方丈身前,慌張的顧不上講話,先將懷中抱著的一個白色包袱,直愣愣舉到了悟心眼前。
方丈見狀,忙打開包袱,只見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被包在其中。因時節(jié)尚在早春,山上春風料峭,此時那嬰兒早已被凍得失去了血色。悟心看后也是嚇了一跳,忙叫慧通去準備炭火。
慧通得了主意,轉身就向外跑。悟心則迅速解開自己衣服,又將嬰兒也脫去衣服,然后抱在懷中讓孩子緊貼自己,用體溫去溫暖那隨時都有可能逝去的小小生命。隨后,他就那樣抱著孩子跪在佛祖像前,虔誠的向佛祖祈禱起來。直到慧通和其他幾人帶著他要的東西進來,他才起身坐到了炭火旁邊。
悟心就那樣抱著孩子,在炭火旁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懷中嬰兒輕輕動了一下,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嬰兒醒來后,弱弱的哭了幾聲,悟心想孩子定是餓了,便又吩咐慧通去拿些熱米湯來。喂過米湯,那孩子終于慢慢恢復正常,眾僧在幾聲嘹亮的嬰兒哭聲中,各個露出欣慰的笑容。
見嬰兒沒事了,眾人忍不住上前觀瞧,只見那孩子長得異常漂亮,大家都喜歡的不行。只是,孩子有一個地方很是特殊,那小腦袋上本該生有一頭黑發(fā),可他卻偏偏長了一頭雪白的白發(fā),這不禁讓大家十分訝異。眾僧猜想,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頭與眾不同的白發(fā),才讓孩子被親人遺棄,以至扔在了寺外。
悟心自小便在靈覺寺出家,心性善良,悟性極高,是前任方丈最得意的弟子。年輕時,便在佛法上修成了極高造詣,在師傅離世接任方丈一職后,更是心無雜念,虔心向佛。除精心管理寺院及眾僧外,他盡全力宣揚佛法,普渡濟世。悟心的一心向佛,終讓他成為大央帝國境內,人人敬仰的得道高僧。
在悟心的教引下,靈覺寺眾僧人人向佛,慈悲良善。此刻面對這樣一個可憐的棄嬰,大家悲憐之心油然而生,便一致決定收留他、疼愛他、照顧他。
嬰兒的存在,為寺中眾人帶來了很多歡樂,大家都特別喜歡他,尤其是方丈悟心,對他更是疼愛有加。那孩子不但聰明漂亮,一顆心更是有如明鏡、純澈清明,再加上悟性又極高,這讓悟心生出百年后將靈覺寺方丈之位傳于他的打算。
只可惜的是,隨著孩子慢慢長大,悟心發(fā)現那孩子悟性雖高,卻對佛法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從懂事起,每天就只想著練劍、練劍、練劍,任悟心如何管教都沒用,甚至悟心都不知道,他那超絕的劍法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眼見無望,悟心也就不再勉強,只時時叮囑于他,萬不可仗劍傷人,殘害無辜。
那孩子雖說頑皮,對佛法也無甚興趣,可偏偏心性純澈、正直無私,這也讓從小撫養(yǎng)他長大的悟心與眾僧欣慰不少。
是的,那個因一頭白發(fā)而遭到無情遺棄的孩子,便是小和尚阿然。
聽完阿然仿佛講述別人故事般的淡然述說,阿耀心中不禁隱隱生疼。他沒有想到,自己唯一的朋友阿然,竟也是個苦命之人。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對他說道:“阿然,沒想到,你也這么命苦。”
阿然卻好似渾不在意,朗聲說道:“有什么苦的,我沒覺得。”話雖說的如此暢快,可阿耀卻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凄色。
原來,阿然也是個會隱藏情緒的人。再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突然,阿耀心中一動,只聽他對阿然說道:“走,我們上岸去。”
阿然一愣,問道:“上去做什么?怪熱的,這里涼快?!?p> “走啦?!卑⒁挥煞终f,拉著他一起向池邊游去。
上岸后,兩人穿好衣服,阿耀又拉起他向來路走去。一邊走,阿然一邊忍不住問他到底想干什么,但阿耀就是微笑著不肯說出來。阿然無奈,只好耐著性子跟著他走,還好沒走太久,他們便停了下來。
此時,二人正身處那片郁郁蔥蔥的翠林竹海之中。
見阿耀停下,阿然忙問道:“阿耀,你帶我來這兒做什么?”
“看著?!?p> 話一說完,只見阿耀抽出隨身佩劍,輕輕曳曳的舞了起來。他身姿輕盈、飄飄灑灑,時快時慢、時高時低,宛如一只輕舞的黃蝶,穿梭嬉戲于一片綠色竹海之中。
阿然看著,不禁呆了,回過神后,也忍不住執(zhí)劍起身,與阿耀一起翻飛在這片青青翠竹之中。
一道白芒,一抹黃光,兩道清逸的身影,交相輝映在濃濃的綠影竹峰之上。那是人間極景,也是另一副難見的如詩畫卷。
舞累了,兩人停下來準備歇息,忽聽阿耀開口道:“阿然,讓我?guī)阋淮慰珊???p> “什么?”阿然沒明白他的意思,反問道。
阿耀沒有回他,只示意似的抬頭向上看了看,阿然瞬間明白,笑著問他:“你行嗎?”
“小瞧我,過來。”
“好。”阿然應著,幾步走到阿耀身前。
只見阿耀伸出右臂,也像阿然曾經攬住自己那樣,輕輕攬在了他的腰間。然后足下用力,將他一起帶到了一株十分粗壯的竹枝上面。
站定后,阿耀輕笑著問道:“如何?”
“不錯呀?!卑⑷恍χ鹚V?,便是二人慣例的樹頂休息。
這是阿耀第一次帶阿然上樹,也是他最后一次帶阿然上樹,更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帶阿然上樹。
終于休息夠了,二人飛身下來,說說笑笑著一起往回走。邊走邊欣賞沿途景色,好不怡然自得。
可就當兩人走到離寺院不遠的地方時,忽聽走在前面的阿然疑惑的說了一聲:“咦,那些是什么人?”
本被路旁美麗花簇吸引著看的阿耀,聽到他的聲音后也轉頭看向了寺院方向,只是這一眼后,他便驚愕的愣在了當下。
只見靈覺寺外,數十名黑色勁裝的英武侍衛(wèi),正肅穆的圍站在一輛明黃色的奢華馬車旁。那輛車、那些人,都是阿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車是他父皇眾多出行車駕中的一輛,黑衣人則是他父皇的心腹親衛(wèi)。看見眼前的景象,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人的到來,一定是為了自己。
阿耀知道,自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