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更好,不會是深淵呢?”
反問一句,郭太后便閉上了眼睛,右手手朝著門外一指:“你想去做,去便是,又何苦來老身寢宮?”
她實在想不通曹芳哪兒來那么大的膽子,莫說你是一個八歲孩兒,就算先帝,也不會去忽視朝中百官!
他又怎敢?!剛剛即皇帝位,不想著怎么將朝政穩(wěn)下來,反而總想著去做一些能夠名留千古,不!什么名流千古,應該是身死魂消的事情。
或許……先帝確實看走了眼……
曹芳眸子卻依舊明亮。
“母后,那一車書冊,兒便留下了。”
真要說他猜不到郭太后的心思,那怎么可能?要知道歷來就沒有幾個太后是改革派,當然其中也有女子天生思慮良多的原因。
畢竟于她們而言,只要國家在她們手上安安穩(wěn)穩(wěn)地轉接給下一任皇帝,那她們便算是功德圓滿了。
而求穩(wěn)者必循矩!
至于皇帝,除去那么有數(shù)幾個,還鮮有人不熱衷于建立超出祖先功業(yè)的。
這便是皇帝與太后兩個職位先天上的沖突!無可避免,也避無可避!
曹芳緩緩從郭氏寢宮退出,當大門關上的瞬間,寢宮以內便響起了一道嘆息。
這道嘆息之聲,曹芳更是聽得清楚。
在郭氏寢宮門口站了一會兒后他便笑著搖起了頭。
對于那些世家,他所邁出的步伐已然足夠保守了,要知道,他沒有打算直接推出科舉制度,便是出于對世家的重視!
因為,只要稍稍聰明點的人,便看得出科舉對于傳統(tǒng)家學形式教育的破壞性!
雖然于整個時代而言,確實是進步,但,于既得利益者而言,這無疑是一場危及生死的改變!
后世如楊廣那等雄才之君,正是因為這項舉措,將整個天下的‘世家’一一得罪了個遍,再等到他三征高麗失敗,整個國家就燃起了遍地烽煙。
“世人笑朕者……又怎知朕心中計量?”
輕聲吐出一句,曹芳便徑直轉身鉆進了大雪之中。
前有曹操三令求賢,如今他將這法子搬過來,也不過是試試這大魏天下,世家之人的心性罷了,看看他們還能否容得下,這唯才是舉四個字!
“可聽清皇帝在門外說了什么?”
郭氏開口,那名趴在門上的女官眼皮連連眨動了幾下,而后便滿臉認真地開口:“太后,陛下說:世人笑朕者,又怎知朕心中計量?”
頓時郭太后便又氣又好笑地開口:“這個小子,是惱我不幫他呢!“
“可他又怎么知道,便是他想學武帝,也學不了呢?“
別說是他,就算是曹操再生,也難以在眼下這個大魏以求賢令而得到足夠的收獲!漢末年間,那個潁川書院,雖然有門檻限入,但也會為那些寒門天才打開大門,也不要求寒門學子投身世家門下。
而如今的大魏,各家都有各自的家學書院,非族中成員而不可入,外人想學習?行??!那必須先獲得一個世家身份!或入贅,或投身。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而這身份,那些天賦不夠的人,世家又怎么看得上?
這便是陳家推出九品中正制所帶來的改變!
換一句話來說,那便是曹芳不僅不會得到他想要的結果,而且還會被那些世家之人記恨上!得不償失!
“去將皇帝帶來的書冊整理整理吧!“
再度叮囑一句,郭太后便重新倚回了榻上,眸子中笑意盈盈。
誰說碰壁不是好事呢?就讓曹芳碰一次壁吧,那對誰都有好處。起碼他會知道,誰才是真心為他好的。
這當皇帝啊,也不能當?shù)锚毩恕?p> ……
“陛下,大雪連綿,洛陽百姓居所多有受難,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
曹芳屁股剛沾座椅,便有人跳了出來,語氣之咄咄,就差沒有將奏折砸到他臉上了。
而等到曹芳反應過來,他的目光便似有若無地往曹爽身上瞟了一眼。
眼下朝堂上也就兩黨,別說司馬懿沒有上朝,就算是上朝了,他也必然不會讓別人做出這么愚蠢的事情來!
要知道,現(xiàn)在是曹氏的大魏!而不是以后的李唐、趙宋!雖然文明了許多,但,皇權在這個時代本就是流氓的象征!跟一國最大的流氓耍橫?是嫌命長了?
不出意料,曹爽還是那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隨后曹芳便笑了起來。
他還想怎么開口呢,沒想到這便有人送上門來了。
“依卿之言,該如何做呢?”
下詔罪己?不過就是幾戶人家的屋子榻了,又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哪兒用得著下什么罪己詔呢?
聽出來曹芳語氣中的不對,頓時階下便沒有了聲音。
過去半晌,還是劉放走了出來。
“陛下,可否容臣多嘴一句?”
面對有著擁立之功,而且平日里完全沒有分毫高調的劉放,曹芳自然也樂得給他面子。
“劉卿請講!”
劉放雖然在擁立之時表現(xiàn)得急躁,但那也是事出有因,除此之外,劉放倒確實有著出身漢室的氣質。
對著曹芳行了一禮,劉放便打開了話匣。
“眼下確實只是洛陽城中有那么幾戶百姓受災,可也只是眼下,若這大雪再接著下,那應當會有更多百姓受災……”
“依臣之見,朝廷當提前做好應災的準備,而非是等事情生了再做準備,那樣……不妥!”
曹芳輕輕點頭。
“卿為老成之言!”
“只是,百姓受災,為何無法自己應災呢?在場諸卿,可有誰能告知于朕???”
一語誅心,曹芳笑著站起了身子。
“難不成是朕的百姓,不樂意自己應災?”
話至如此,又有誰會不知道個中原因呢?
那是百姓不樂意自己應災嗎?那是沒法自己應災!
只是聽著曹芳聲音中的冷意,沒有一個人想站出來當槍,誰點了曹芳的火,就麻煩誰去應付吧!
曹爽依舊閉著眼睛,沒有絲毫動作。
他又不是傻子,和皇帝硬剛?那不是傻子才會做的?
劉放也默默退了回去。
本來他還想著為曹芳解圍,只是沒想到曹芳手段更妙……這已經不是解圍了,而是反將一軍!
最早開聲的那人,臉上已經滿滿的慘白了,即便是冬日,他額角卻蘊起了汗水。
“你不錯!”
曹芳伸手朝他一指。
“朕還真沒有想到百官之中還有這么一位為了百姓而直言的臣子!”
“既然這樣,那朕還真有一件事情交予你手!”
朝中百官則是越聽越不對勁,直到最后,一個個耳朵都豎了起來。
竟然不是算賬嗎?
“朕前幾日去了一趟太傅家中?!?p> “正好談及了某些事情,太傅之見解倒是令朕頗為眼界大開,臨走之時,他便贈予了朕某些東西用于這事之上?!?p> “只是僅太傅一人的贈予,倒頗有不足……”
曹芳聲音未曾落下,便有人立馬站了出來。
“陛下,太傅為我大魏百官表率,臣自當隨之!”
“還有臣!”
“臣亦當隨之!”
……
朝堂之上頓時亂了起來。
陳群一死,司馬懿便成了士族的領軍人物,人老大都捐贈了,那剩下的士族不跟上怎么行?
曹芳嘴角咧開了一絲笑意。
很好!很棒!很強大!
“既如此,那朕便替天下百姓謝過諸卿了!”
“李常,拿東西過去,讓諸位愛卿簽下名字吧!這份文書,朕要將之公諸天下!讓整個大魏的百姓好好看看!”
“喏!”
李常面色嚴肅,而后雙手捧著托盤走到了臺階之下,最后停在了第一個開口的朝臣面前。
只是一眼,那人臉色就慘白了起來,而后抬頭瞟了曹芳一眼,神色之委屈,就差沒有哭出來了。
特么的……
該死的司馬家!真要知道這文書是這樣的,誰特么開口??!
這已經不是捐贈了,而是明晃晃的敲詐啊!還是照著家底兒來敲詐的那種!
晃晃悠悠地在文書上簽下名字,他就神情恍惚地抬頭看著曹芳。
“陛下,臣,身子有些不適……可否準臣告退?”
曹芳則是眉眼都笑得瞇了起來。
“可!朕準了!過些日子朕遣人去拿,愛卿把東西備好了!”
“喏……”
恍恍惚惚地走出朝堂,看著外面滿地大雪,他便欲哭無淚了起來……
這種事,已經不是曹家第一次干了……
只不過前面干的那個,成果遠不如現(xiàn)在這個……
這一家子,從祖上到當下,怎么一個個都……這么像流氓呢?敲詐勒索、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好在曹芳還給他留了時間,雖然緊迫……現(xiàn)在必須快些回去了,找人把那些書上的東西先謄抄下來,然后等曹芳拿走原本之后,他再找人把謄抄下來的東西重新刻回新的竹簡上面……
就當翻新書冊了吧……也只能這樣了……
想到這里,他就再度忍不住咒罵了一句司馬懿。
該死的司馬家,為什么不遣人通報一聲?就這樣還配當世家領袖?哪有當家人坑自家人的?
過分了!
不止是他,之后看到那文書的所有朝臣,也都明白了曹芳口中的‘某些東西’究竟是什么……
“啊……”
司馬懿一個噴嚏打了一半,而后動手在鼻頭輕輕揉了起來。
他看著碗中黑乎乎的藥液體,皺起了眉頭:“這藥……不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