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日子,九夏和茗香遵規(guī)守矩念學(xué),閑暇逛逛市鋪,倒也得幾分快樂。九夏也知道了黃衣娘子叫甄采彤,是大老爺妾室甄夫人的外侄女。甄采彤常穿著不合身宜的衣裳,佩戴簡樸,沒有車馬,沒有丫鬟,見著九夏微微一笑,待人暖暖和和。而薛如溪,永遠(yuǎn)是那個穿戴精致,人群中最出風(fēng)頭的人。
不久,九夏結(jié)識了來長安的第一位好友——初識見面就聽她講不夠故事的鄭家四小姐景洛。二人一見如故,格外親切。那日下學(xué),一位名叫春陽的小丫鬟來請,鄭府內(nèi)園多是流水荷塘,曲曲折折縈繞著閣樓庭院,九夏隨著春陽穿過滿是垂柳的青石拱橋,橋的另頭錯落著幾座綠瓦青墻的小院,最里邊一座便是景洛的房宇。院門開啟著,遠(yuǎn)遠(yuǎn)瞧見景洛身形削瘦的立在垂花門下,滿眼帶笑沖她招手:“徐姐姐可還記得我?”
九夏點(diǎn)點(diǎn)頭,笑臉盈盈地問:“小娘子怎么沒去學(xué)堂?。俊?p> “我家小姐體弱,每到時節(jié)轉(zhuǎn)涼,就容易犯喘。這接連幾日的大雨,夫人說竹軒濕氣太重,就沒讓小姐去念學(xué)?!贝宏柹锨胺鲋奥?。庭院闊大,有座薔薇花架,這個時節(jié)花事未到,滿架的綠葉在風(fēng)中漾起一碧波紋,院角兩株掛滿紅果子的石榴樹,簇簇密密的給庭院增添了幾分喜色。
比起庭院的滿目色彩,屋子布置就溫馨了許多。墻上掛著繡畫,一個大書櫥里擺放著許多小巧玩意。門口景泰藍(lán)的纏花紫銅薰?fàn)t,悠悠地吐著軟煙,那軟煙是粉白色的,透過鏤空的薰蓋,絲絲絮絮,沁得滿室馨香。
九夏深吸一口:“好濃郁的香味,放的是麝蘭吧。”景洛回道:“我常年吃藥,今日徐姐姐要來,就想著麝蘭的香氣濃郁,可以把屋內(nèi)的藥味掩蓋吁去?!本畔男χ溃骸按罂刹槐厝绱速M(fèi)心,我阿娘也是常年吃藥,那些藥味啊、膏味啊,我都聞得習(xí)以為慣了。”
景洛見九夏不僅游歷廣闊,還為人親和,一下子就全心喜愛了,拉起她手,來到窗旁的長凳坐下,說:“好姐姐,把你那新鮮故事再說些與我聽聽,我雖因病不能出府,卻也想知道外面的天地是個什么樣?!?p> “只要你不嫌我話癆,我可以一直講給你聽?!本畔拇蛄藗€響指,帶給景洛不曾有的輕松感,她咯咯笑起,明汪汪的眼眸猶似一泓秋水,挺拔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唇顯得五官精致而柔和。不會兒笑得氣喘,本就白瓷的臉蛋愈加無色,春陽上前給她撫了撫背。九夏看在眼里,殷然地問道:“景洛,你到底是何病,竟然連府門也不能出?”
“我這病喘是胎里帶來的,瞧過不少大夫,也吃過不少藥,時發(fā)時愈,反反復(fù)復(fù),總也斷不了根?!?p> “那你就一次府門也沒出過嗎?”
“也不是。”景洛搖搖頭,聲音輕輕慢慢,“早年有陪太太去廟里上香。這幾年雖說長了幾歲,身子卻越發(fā)的不如幼年,大太太也就不再讓我出門?!闭f著,她深嘆了口氣:“常年拖著一副病體,哪都去不了?!?p> “安心是藥,妹妹好生養(yǎng)著,別多胡想,自有好全的一天?!?p> 景洛點(diǎn)一點(diǎn)頭:“姐姐雖長我兩歲,就已游歷四海、俯覽萬里。我好生傾慕!”
九夏心中惻然:“你把身子養(yǎng)養(yǎng)好,來年春日咱們一同出游。看天地看山川河流,看花樹看草原林海?!?p> “姐姐此話當(dāng)真?”
“一言九鼎!”九夏拉起她手,“我們沿著朱雀大道,兩旁開滿花朵的槐木高大挺拔,一路花香四溢。直奔到東西兩市,好吃好玩,各地風(fēng)物,應(yīng)有盡有。若妹妹不喜熱鬧,咱們就出城外,曲江上放花燈,草地里放紙鳶。再去看那山水間的農(nóng)田人家,金黃的麥子,粗壯的秸稈,還有篷乍乍的穗頭,可愛極了……”景洛目光閃閃,神采向往。九夏又順著話題繪聲繪色,從長安的曲江一直講到了益州的百花潭。
分別時,景洛不舍地拉著她的手:“好姐姐,我平日沒有能多說話的朋友,有時覺得寂寞,你得空就來我這坐坐,朝夕閑話,也是一伴,可好?”
“當(dāng)然好!”
在回去的馬車上,九夏問茗香:“早年,我去各地買的清玩物什,你可都收著?”
“收在益州呢,只有少許帶了來,小姐突然想起這些?”
“你回去搜羅一下,挑些有趣的,我要送給景洛。”九夏意緒闌珊的說,“居然都沒有出門痛快玩過,光是聽著就叫人替她難過?!?p> 后來只要下學(xué)早,九夏都會去景洛院子坐會兒,給她談天闊地的講著自己的所見所聞。當(dāng)然她們也會和丫鬟們斗草簪花,低吟悄唱,直到某天的一件事,讓九夏覺得不可理解。那日,二人正在屋里剪窗紙,春陽氣鼓鼓地走了進(jìn)來,一頭哭起。
“好端端的這是為什么?”景洛問。
“說好給小姐的天山雪蜜,又沒了?!?p> 景洛不以為意:“我當(dāng)什么事呢,再等兩日吧?!?p> “下批說是年底進(jìn)貢才來,可這剛?cè)肭铮€得等上好幾月呢。”春陽委屈的道。
“換一種花蜜就是,你別哭了?!本奥鍝嵛克?。
“怎么能行,那是小姐作藥引子的蜜,換了花蜜就少了藥性。”
景洛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撫著胸口,慢慢的說:“我的病沉年舊疴,也不急這兩三個月。”
“前幾年二公子在家,小姐吃的用的都能照料得很好。這兩年公子去了洛陽,這雪蜜時有時無,小姐的身體也時好時壞?!贝宏栒f著,又抽泣起來。景洛不再言語,只是怔怔地望向窗外。她和景沅同是薛夫人撫養(yǎng),雖然在吃穿用度上沒甚大差異,可總?cè)粲兴茻o的感覺府里更器重景沅,無論什么都是景沅挑剩后再分給自己,雖然景洛不在意這些,可府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慢慢覺察端倪,也時不時的克扣拖延她這邊園子的份例。薛夫人平常禮佛,最不喜有人講亂根嚼舌的事;景沅一心念書,也不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唯有二公子是個熱情溫暖的人,見不得景洛被怠慢,常常替她出聲作主,下人們礙于二公子臉面有所收斂,現(xiàn)今二公子去了太學(xué)府,一年半載也回不來兩次,下人們便又猖狂起來。思及至此,景洛喉間一哽,斥道:“說的什么混話,離了這雪蜜,我便活不成似的。”
九夏見此光景,想起平日春陽和那些小丫頭的閑話,約略知道景洛在府里不受待見,心中有了計較,說:“西域到關(guān)內(nèi)路途崎嶇長遠(yuǎn),運(yùn)輸不便是常有的事。這雪蜜我家還有,明日我?guī)﹣?,你先用著?!?p> “怎好意思要你的東西?”景洛一口拒絕。
九夏道:“我常來這吃茶,妹妹總是茶點(diǎn)飲品變著花樣的招待。你看我都不跟你客氣,你就別和我見外了?!?p> “那好,我便領(lǐng)了你的情。”景洛知道九夏一片好心,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