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頭頂?shù)闹繐踝×舜笃炜铡9饩€微熱,鉆過枝葉間的罅隙,投下斑駁的光影。
迎面而來的風(fēng)里,塞滿了槐花的氣息。
那些灰青色的柵欄。
那些吱吱呀呀亂叫著撲過梢頭的麻雀與斑鳩。
看似一切都自然和諧的一個晌午。
學(xué)校里的沒什么人,大多在教室里自習(xí)或者午睡。許青舟看了看手表,再隔半個小時,就要上課了。
教導(dǎo)委員的課,要是拖了,免不得挨一頓罵。這還算輕的,要是碰上他老人家心情不好,那就是挨著罵被趕出教室。
許青舟嘆氣,從口袋里摸出一張五塊錢紙幣,遞給沐熙遠,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地自容,“那個……錢給你?!?p> “不用,算我請你的。”某人一揮手,特豪放地說道。
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中。
“可你剛剛說了要我付?!痹S青舟義正言辭。
“哦,那再加一塊錢,我買的大包,要六塊?!便逦踹h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她。
氣氛再次冷卻下來,如同惡狠狠地把人塞進冰柜,開了冷氣。遍布全身的寒意。
許青舟咬咬牙———她哪還有一塊錢?
沒辦法,誰讓她命賤手也賤。
于是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來。
沐熙遠見她這氣鼓鼓的樣子有些好笑,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逗你玩兒呢。你就當(dāng),是我還你上一次考試沒揭發(fā)我的人情好了。”
他還記得。可那純屬是她懶得動嘴皮子而已。
何況損人不利己的事,她總不至于吃飽了沒事給自己拉仇恨。
許青舟撇了撇嘴,“可你已經(jīng)還過了?!?p> 她說著,余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手臂。傷口還在,抹著淡紅色的藥水,散發(fā)出淡淡的酒精味。
似乎還能想起她趴在地上,抬起頭,望見的第一眼,是他笑意深沉的眸子。
其實這事不提也罷,畢竟那么丟臉。
誰愿意揭自己的瘡疤。
只是她許青舟不愛欠別人,這個習(xí)慣就像是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穿衣服,無論如何改不了。
“有嗎?什么時候?”
明知故問的把戲。許青舟一時想不出回應(yīng)。
而他笑得得意,索性扯開話題,“你手上傷好點沒?”
周圍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來來往往。如舊電影里降格的鏡頭。
而他沒有多余的舉動,只是笑著立在變幻的光影中。
笑靨如花,似是永久定格的畫面。
許青舟愣在原地。不知自何時起。那個笑似乎總有特殊的魔力,輕而易舉,便能將她帶入淪陷的禁區(qū)。
她摩挲著手里的紙幣,“那個……錢我還是……”
“你還是不用還了,你要實在過意不去,下回打球來給我當(dāng)拉拉隊,不用跳舞,就遞個水什么的。行吧?”沐熙遠行云流水般接過他的話。
遞水?
許青舟不由得聯(lián)想到言情劇里那些瑪麗蘇的橋段,一臉羞澀的女主,弱弱的將水遞給滿身是汗的學(xué)長。
啊呸。她蹙眉,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過話說回來,無緣無故搞送水什么的把戲,真是有點莫名其妙。
她正要說什么,只見沐熙遠點了點頭,“那就這么說定了,別忘了啊?!?p> 話音方落,高瘦的身影轉(zhuǎn)身不見。
連帶著方才的燦爛的笑臉。
留下許青舟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耷拉著臉。
還真是風(fēng)一樣的男子。
—
許青舟匆匆忙忙的趕回教室。
剛走進去,就一眼望見那幾個女生。
不久前還談笑風(fēng)生的臉,此刻如同焉了的花,在風(fēng)中搖曳。臉上掛著不隨俗流的妖媚。
紅唇,大眼。
一模一樣的四張臉,雜糅在一起。
許青舟收回目光,一瞬間有些反胃。胸腔間翻江倒海。
她頓了頓,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
四周都是嘈雜的回音。
由不同的事物,不同的人,發(fā)出的同樣讓人切齒的聲音。
眸光微微向上抬,看見一雙粘著假睫毛的眼睛,單眼皮,閃著詭譎的光。
像是沉睡在黑暗的叢林里的眼睛。熾熱的,狠毒的。隨時要將她一口吞沒的。
步子頓了頓,似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么。
那束目光愈發(fā)陰鷙起來,似在唱著高昂嘹亮的凱歌。
回過神,卻是為時已晚。
那張明媚的笑靨在瞳孔中放大,擴張城七零八碎的圖畫。
不斷搖晃的視線。
重心像是被偏移到了另一個節(jié)點,朝著未知的地心深處倒下去。
腦中雀躍的灰白??湛杖缫?。
在全世界就要塌陷的一瞬間。
在她以為就要傾覆天地山河。那樣一刻。比生命中任何一段時間都要漫長。
卻在這時,一雙手突兀地拉住她的手腕。
也許只是浩浩蕩蕩的世界里,沉落某一處的最最不起眼的一個舉動。
溫?zé)岬挠|感渡過她的手腕。
像是觸了電一般。那種酥麻的感覺一下子傳遍了全身。
她猛地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抬起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漆黑的眸子。滿載著她曾經(jīng)所有的歡喜。
此刻就這樣措不及防的出現(xiàn)。
然后握住她的手,在她以為就要陷入圈套的時候。
他用一個不起眼的一個舉動,改變了她短暫的認知。
緊接著,那雙手迅速地抽開。
等她站穩(wěn)了身子。
沈崇歸抽回手,“你手臟,別碰到我桌子?!?p> 眸色清冷。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一邊的女生默不作聲地縮回腳,臉色有些陰沉。似有若無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的人。
許青舟看了她一眼,那個女生叫何伊伊。她記得她,就是廁所里那個帶頭調(diào)侃“誰知道是哪回”的女生。
他們說,沈崇歸被打了。
是那天晚上。當(dāng)然,又不止是那一天。
更多的,還有許許多多她不知道的。
她將目光挪過去。
看見那張面無表情的硬朗的臉。
耳邊再次響起那句話,他站在昏暗的路燈下,用她此生從未聽過的卑微的口吻。
他問,“她還好嗎?”
心情一瞬間如火燎原。
想說出的話都卡死在喉嚨里。
很久很久,沒有回應(yīng)。
—
你也曾聽說過那樣一個地方嗎。
在那里,有終年不落的夕陽。抬起頭,便能望見灰藍的穹頂。
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曠野,遼闊到足以承載你的整個世界。
你終有一天會去到那里。
和你心愛的姑娘,肩并肩,手牽手。
你們一起爬上山頂,坐在那棵高大的枯槐之下。
那是我親手栽下,為你遮風(fēng)擋雨的。
我也去過那樣的山巔,站在高處,看孤雁南飛,看細水長流。
一直一直,看到生命的盡頭。
而這些,你都不會知道。
我不難過,你終究是把我遺棄在縱深的谷底。
你低頭的時候,俯瞰蒼生。
也要記得看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