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我逃婚了。
與那和尚拜完堂,趁眾人祈福之際,我在禪房掄起凈水的大瓢打暈了那和尚,然后匆匆忙忙的摸到寺廟后門溜了。我敢說那是我至今為之驕傲的動作特別麻利的時候。
在西邑的淵城,每隔十年便會有一個少女被選為“債女”,家族會風風光光把她嫁入寺廟,目的就是讓這姑娘嫁入佛門后給家族抵清罪孽,為了還家族的“債”。此女一生孤寂,不得踏出寺院半步,違者,將被全族追殺。
開始挺幸運,因為守城婆(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婆婆)沒有選中我,而是選中了城主的女兒。但是后來我也很不幸,因為城主為了保住自己的親閨女,讓我的“父親”把我過繼給他做了女兒,這時候守城婆又悄悄收了城主一擔黃金,他們所有人都名正言順的把我“嫁”給了佛門。
故事還得從2020年5月20日開始,當時鶴翔鎮(zhèn)有名的山河寺開門為眾生祈福,敬香隊伍浩浩蕩蕩,我是其中的一員。
原本我對寺廟不感興趣,作為專業(yè)的記者,我又不能把這任務推掉,不是因為主任告訴我說寫完這個報道后有“螞蚱”(紅包)拿,而是那天我突然對祈福儀式產生了好奇。
嘴上說一定要好好報道,其實早在祈福會開始前,我閑來無聊跑到后山坐上了空中索道的纜車,開啟人工模式把纜車開到半空中,架在山與山之間,眼皮下空曠無比。
我常來,所以比較熟悉,這里是人間最清凈的地方。
正打算敷衍完這次的報道后在山河寺景區(qū)暢游一番,可是屁股還沒坐熱,手機響起紅色地震預警的警報,慌亂中我扳壞了纜車的開關。大地開始顫動,群山回響,纜車似海盜船在空中搖晃。還沒來得及抓緊,我被強力甩出窗口,朝著山河寺的主廟方向墜落。
那一刻,我在想:如果佛能救我一次,我一定好好盡心寫報道,虔誠的焚香敬畏,再也不貪財了,我會做一個好記者,只要我還有一口氣,留一口氣就好。
再睜眼時,我不僅鳳冠霞帔,還披上了面料頂好的紅色袈裟,有生之年,我竟然要被嫁給一個和尚。
十里紅妝,和尚娶親,百寺相迎,千僧祈福,萬眾虔心。他身著白色僧袍,披著白色袈裟,站在黃袍僧人之前顯得格格不入。我手持紅綾一端,他持另一端的白綾,紅白交映,七十二嗩吶聲震天回響,似喜事,又似喪事。
“別怕,你生在淵城貴族人家,比起與四方結親,也許來寺廟是一種幸事?!彼曇魷厝幔⒓缙砀J跇I(yè)時,又小聲安慰我:“這‘佛親’受佛祖庇佑,你一生都會平安順昌?!?p> 紅蓋頭下,我雖不得見他真容,我們之間的綾條微微顫動,可見他比我還緊張。我的心口煩悶,心跳加速,這陣仗我哪里見過,比起給大領導做專訪,我更害怕此刻無形中貫穿我全身的佛門威儀感。
前不久,他們告訴我,這里叫西邑,我是淵城城主的侄女——方天瑤,也就是城主的弟弟城輔使的女兒,因自小腦癡,不得父母疼愛。這次一為方氏家族“選女嫁佛”,二為保住城主的親閨女方藝歆,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傻女方天瑤乃不二人選。
嗐,瞎鬧!我本名叫陸清心,是云山省云山日報的省級優(yōu)秀記者,因偶遇地震意外從纜車上墜落,這些我是清楚的,可是莫名成為方天瑤,還得頂替別人嫁給和尚,這些荒唐事是我意料之外的。
本想會不會是山河寺的活動主辦方搞了什么體驗,但用一星期的時間了解下來,我好像真穿越了,并且這里是架空世界,和我學過的歷史文化一概不同。
那城輔使知道自家女兒恢復了神智,但是已經過繼給城主,沒有要回來的機會,只能眼巴巴看著女兒被帶走。穿越就穿越吧,遇上這樣的爹見死不救真是心煩。
為了不出岔子,“出嫁”前總有十多個壯漢守在我屋外。逃跑吧,他們人多,雖然我練過,但我一個人可能打不過。沒辦法,唯一可以自救的機會就是等“成婚”那天,趁著人多眼雜,逃!
于是,這才有了我嫁給和尚的當天逃婚的故事。
我在云山省山河寺景區(qū)出的意外,巧了,這里的主寺廟也叫山河寺,我就是要被嫁去這個地方。逃跑的時候,我估計娶親的那個和尚也不大情愿,所以我敲他腦袋的時候,他好像將計就計躺下了。
聽聞山河寺以佛武出名,傳聞說這里隨便一個和尚都能抵擋千軍萬馬,雖是夸張的說辭,但對付我簡直小菜一碟。奇怪的是,那和尚沒有防我,也沒有一點兒要阻攔我逃跑的意思,他反而幫我支走了禪房前值守的武僧。
嗐,江湖之大,小師父的恩情我以后再還,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到現實世界。如果沒有及時把新聞稿交出來,編輯和主任會把我生吞了,再者,我心里還一直惦記著活動方的“螞蚱”呢。
遇上這些事情,說不害怕是假的。逃出淵城的地界,我躲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嚎啕大哭,引來山野精怪奇奇怪怪的叫聲,嚇得我捂住嘴直發(fā)抖。
以前跟著野外求生的專家進行報道,睡的是房車,吃的次點兒也是熱騰騰的泡面。這荒野間叢林深深,蚊蟲橫飛,還多次撞在我的臉上,一抹一把蚊子。借著樹林中透出的月光殘影繼續(xù)往前走,好不容易摸到一條河邊,愣是被一只喝水的大黑熊嚇得爬上大樹杈。
“我再也不抱怨記者的工作了,老天爺你讓我回去吧,只要還能吃一頓火鍋,螺螄粉也行,再來一根芝士熱狗,最好還有一口冰鎮(zhèn)可樂,那我沒啥遺憾了?!币贿吙抟贿叺艃赡_樹干,抱緊之后再慢慢往樹的高枝處爬。
可是爬到沒力氣的時候,身體又會慢慢下墜,樹下的大黑熊不依不饒舉爪子狂撓,好幾次被它的爪子鉤到衣服,又把我從樹上拽下一截。
早知道我就把喜服脫掉了,厚重的衣服雖然保暖,關鍵時刻也是我的累贅。
“熊大哥!我錯了,真的錯了!你走吧,我真的沒有力氣了,你別......”見它呲牙兇惡的模樣,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拼命往高處爬。沒想到,它也開始爬上了樹,和我只有一個熊掌的距離。太慌張了,我竟然忘記了這貨會爬樹!失策,簡直是失策!
“啊啊啊?。〈蟾?!別撓我屁股!對不起嘛,我真的錯啦!”帶著哭腔,我越往上蹬,腳底越容易打滑,手掌磨破擦出血,體力嚴重不足,如果不是怕死,我早就放棄掙扎,然后閉眼倒頭,生無可戀掉下去摔死。
可能是我嚎叫聲太大,也可能是我臨死前眼花,樹林中一陣白影閃過,大黑熊還沒哼兩句就倒地了。這下我嚇得更加努力扯著聲音嘶啞的嗓門哀嚎道:“鬼大哥,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啊,是黑熊先動的手嘛,你先別殺我,剛才的驚嚇我還沒緩過氣來呢!”
“你,不打算下去了嗎?”低啞而溫柔的聲音穿入我的耳里,抬眼一看,長發(fā)飄飄的白衣男子慵懶的靠在我上方的大樹杈上,俊秀的面容微微一笑,仿佛人間天使。
“你是來接我下地獄的吧?我我,我腿麻下不去啦!”沒忍住哭腔,眼淚從眶里涌出,我邊懊惱逃跑的行為,邊哀求道:“大哥,你等會兒再殺我吧,剛才真的嚇死我了,你讓我緩一緩,死在你手里比死在一只大黑熊手里強,你記得下手快一點兒,我一路上真的太遭罪了!”
他跳下樹杈的瞬間,一把揪住我的衣服,試圖將我一起拽下樹干。
我怕他不懷好心,死活不肯松手。就這樣,他已經站在樹下,我抱在和他齊腰的樹干位置,畫面十分可笑。就像已經落網的獵物,還在傻傻的做著自以為是的最后掙扎。
他一只手拽住我的腳,無奈道:“下來!等會兒我可救不了你啦?!?p> “你們穿白衣服的沒一個好人,干嘛現在恐嚇我?”我白了他一眼,想起那個白衣和尚,好奇道:“你怎么也愛穿白衣服啊?那么難洗?!?p> “因為......”他遲疑了一會兒,輕聲說:“因為活在黑暗里啊,身上的白衣是對光明唯一的執(zhí)著罷了?!?p> 這句話噎了我半天,不知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