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多,那個把任雨從海灘上撿回來的男人肖天曄已發(fā)出輕微的鼾聲。躺在旁邊的任雨卻睡不著了。
剛想朝左翻個身,肖天曄就從后面一把攔住了她的腰,嘴里喊了一句“別跑!”
嚇得任雨心砰砰亂跳。聽到肖天曄的呼吸聲漸漸平緩,她才反應(yīng)過來,哦,他在做夢。
輕輕拿開搭在她腰間那只溫?zé)岬氖?,任雨掀開被子一角,光著腳下了床。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直竄腳心的透徹涼意,讓任雨想到冰冷的深海。
她瘸著腿走到窗邊,拉開左側(cè)窗簾,透亮的月光紛紛然涌進(jìn)臥室,照得臥室一角亮堂堂如白晝??罩懈邟熘惠喢髁恋臐M月。任雨想看看那片海灘在什么方向。
六個小時前,任雨被海浪沖到了那片海灘上。在一塊大礁石旁醒過來后,她吃力地挪動尾巴,才勉強讓身體接觸到了海水。
準(zhǔn)備滑入海中的剎那,她壓到一個破碎的玻璃瓶,尖利碎片直接扎進(jìn)她體內(nèi)。
那條閃著幽藍(lán)光澤、全深海宮最漂亮的魚尾,在亮堂堂的月光下鮮血直流,疼得任雨齜牙咧嘴。
除了反復(fù)拍打岸邊的海浪聲,夜靜得出奇,任雨掃視了一下空蕩蕩的周圍,只不遠(yuǎn)處有個人獨自坐在海灘上。
“SOCORRO!SOCORRO!”
“?????!”
“Help! Help me!”
“救命?。【让。 ?p> 強忍住鉆心的疼痛,任雨嘗試了四種語言朝那個人大聲呼救。
在她喊出第二聲“救命”后,那人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雙手插進(jìn)褲兜,循聲而來。
十幾秒鐘后,一個穿深色長風(fēng)衣的男人站到了任雨跟前。撲面而來的是一陣讓人有些意亂情迷的香水味。兩只皮鞋在月色下閃光锃亮,高大的影子投在沙灘上拉得頎長。
“喊什么?”他的語氣里透著不耐煩,雙臂環(huán)于胸前,像避開掃帚星一樣斜著臉覷了她一眼。
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月影映照下,他的臉部輪廓立體精致,透出一種夢幻迷離的冷峻感。同時,任雨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帶著一絲絲危險氣息。
任雨不確定眼前這個男人是否值得信任,但放眼整片海灘,除了求助于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魚尾嚴(yán)重受傷,無法動彈,即使滑入海里,等待她的也是無限墜落然后死亡的命運。
任雨趴在那塊黑不溜秋的礁石上,抬頭仰望著他,可憐巴巴道:“我的尾巴受傷了!”
說完,她回望了一眼泡在海水里的魚尾。聞到人類的氣息,它正在慢慢蛻變成兩條長腿的形狀。
她回轉(zhuǎn)頭時,那個男人不帶任何感情地問道:“尾巴?”
“不、不是!是我的腿!”任雨后悔不迭地連忙糾正道,差點就暴露了自己。
“不能走?”他問得言簡意賅。
“嗯,好痛,哎喲!”任雨一邊偷瞄他的反應(yīng),一邊苦肉計般抽抽嗒嗒:“要不是碰見你,可能明早我就血盡身亡了!我太慘了!”
接著,任雨從抽泣變成了號啕大哭。
“停!吵死啦!”他煩躁地高聲呵斥了一句,語調(diào)震得任雨魂飛魄散,嚇得她立馬噤聲。
這個男人不好惹。她從小在深海宮備受寵愛,何曾被人這樣呵斥過?任雨一聲沒吭,委屈的眼淚卻像珍珠一樣立馬撲簌簌滾落下來。
魚尾被扎傷,她只覺得痛,沒覺得難過。但這會兒,她才是真的有點傷心了。
見她不吭聲,只默默滾淚,這個男人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有些兇狠,他又像解釋又像狡辯道:“我最討厭聽到哭聲!”
說完,他蹲下身來,語氣也放軟了一些:“我先拖你到沙灘上,看下傷口?!?p> 那張英氣逼人的臉近在咫尺,任雨敏感地覺察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停頓了好幾秒鐘。
因為湊得太近,任雨看見他喉嚨處有個結(jié)節(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她伸出手來好奇地摸了一下。
“啪”地一下,任雨的手被他警惕性極高地重重拍掉:“干嘛?”
“這是什么東西?”任雨臉上淚跡未干,心思卻已經(jīng)全在那個會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上了。
“海水泡傻了嗎?”他冷冰冰應(yīng)道,然后起身繞到礁石后面。
沒等任雨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被一雙結(jié)實有力的臂膀攔腰抱起。
一時之間不太適應(yīng)陸地行走的震蕩感,任雨趕緊勾住了他的脖子,臉緊緊埋進(jìn)了他的胸口。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往后仰了仰,語氣嫌惡道:“離我遠(yuǎn)點!”
任雨突然想起什么來,抬起頭,瞥了一眼腳底,魚尾已經(jīng)變成人類的腿。不多不少,剛好兩條。
她放下心來,還頗為新鮮地晃蕩了兩下,卻牽動了傷口,止不住“哎喲”起來。
把任雨小心放在干燥一點的沙灘上后,他站起身,脫下身上的長風(fēng)衣,丟到她身上,吩咐道:“穿上!”
任雨這才想起來,她沒有穿人類的衣服。完了,被看光了。側(cè)過身子背對他,任雨開始穿衣服,她感覺臉頰火辣火辣的。
這個男人卻全然沒覺得尷尬,好像剛剛抱著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也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他只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是誰?哪里人?”
正聞著衣服上令人暈眩的香水味,任雨自動反射般脫口而出道:“我是人魚。”
“任雨?你姓任?”
扣完最后一??圩樱斡晁查g清醒過來,趕緊挪轉(zhuǎn)身體,沖他萬分肯定地點點頭:“對!對!就是姓任,名雨,雨點的雨,你呢?”
他沒有回答,見穿好衣服的任雨轉(zhuǎn)過身來,就彎膝跪在她受傷的右腿旁,掏出褲袋里的手機,按下手電筒燈光,遞給任雨:“拿著!”
一束白色燈光照在痛處。任雨這才看清,那是四五塊形狀不一的玻璃碎片扎在她的小腿旁側(cè),血流得不多,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他前后左右細(xì)細(xì)觀察了下,小心拍掉傷口周邊的細(xì)沙,以不容置疑地口吻對任雨說:“碎片扎得不淺,要想取出沒那么容易。這樣,你跟我回家!”
剛被這個男人看光了身子,現(xiàn)在又要夜宿他家,任雨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條傳說中的感情渣魚。
但退一萬步想,當(dāng)渣魚也好過當(dāng)死魚,這會兒怎么著都得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啊。于是,她乖巧地點了點頭:“聽你的!”
他輕點了下頭“嗯”,把任雨從沙灘上攙扶起來,叮囑她站穩(wěn)后,他背對她曲膝蹲身,雙手后伸:“上來!”
任雨摟住他的脖子,趴在他后背上。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緊鄰沙灘的公路走去。他們貼得很近,任雨鼻息里全部都是他身上好聞的氣味。
他的心跳聲、呼吸聲都輕輕落在她耳邊,起起伏伏。伴隨著步伐的一起一落,溫暖寬闊的后背像搖籃一般,任雨昏昏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