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還在不緊不慢地喝著酒，張偉嘴里一直在念叨著什么，但是王曉琪聽不清。甄強(qiáng)、何歡和李洛激烈地探討著什么，王曉琪也聽不清。倒并不是真的聽不清，而是王曉琪覺得，這畫面好像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感覺這么熟悉，以至于她對這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充耳不聞。也許是在夢里，也許真的有幻覺記憶。王曉琪覺得這所有的畫面都這么真實，也同樣這么虛幻。
正在王曉琪發(fā)愣的時候，張偉嘟囔了一句，“下雨了?！蓖鯐早鞯乃季w一下被拉了回來，她看向窗外，真的下雨了。另外三個人也扭頭看向窗外，重復(fù)著，“下雨了?！毕掠赀@么一個很正常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在這只有五個人的小房間里，催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傷感氣氛。
張偉：“我記得也是一個雨天，雨下完沒多久。那時候我還小，特別愛吃地軟，我們農(nóng)村也叫地皮子。下過雨之后，正是地軟往出長的時候。我就纏著我哥，說要吃地軟。我哥比我大4歲，特別疼愛我，什么好的都給我。我哥說，剛下完雨，有點危險。我不愿意，哭著鬧著要吃地軟，還說，讓我哥去抓幾個癩蛤蟆，給奶奶治病，不去就是不孝順。農(nóng)村傳說，把癩蛤蟆焙干，碾成灰兌水喝，能治癌癥。我哥就去了，過了一個小時吧大概，又開始下大暴雨。我害怕了，怕我哥出啥事，這才給父母說。
找到我哥尸體的時候，他手里還緊緊地抓著蛇皮袋子，里面好多地軟，還有幾只癩蛤蟆，我媽當(dāng)場就哭暈過去了。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我媽開心過。我一直都覺得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逼著我哥去摳地軟，我哥也不會死。”
張偉哭了，就趴在桌子上哭。沒有人勸他，因為在場的幾個人中，沒有人能感同身受。對于這種事情，言語上的寬解都是蒼白無力的。幾分鐘后，張偉的哭聲漸漸小了，他晃晃悠悠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喝多了，我先回去了?！闭f完，就回到自己房子。桌子上只剩下四個人。
王曉琪目送張偉回到隔間，心里有些發(fā)緊。她不知道該怎樣評價張偉這個人，軟弱、脆弱、還是無助？王曉琪覺得，作為一個成年男人，即使不能完全屏蔽這些情緒，也不至于這樣展現(xiàn)。同時，張偉吐露心跡的行為，也給王曉琪注入了一絲勇氣。
王曉琪：“甄強(qiáng)”
甄強(qiáng)：“嗯？”
王曉琪：“我知道是你?！?p> 甄強(qiáng)裝出一絲迷茫的樣子，“什么是我？”
王曉琪：“替我出頭的人，我知道是你。”
何歡和李洛停止了討論，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王曉琪：“那天在學(xué)校門口，我扇了渣男一巴掌之后，沒有走遠(yuǎn)，我看到你把渣男打了一頓。當(dāng)時我雖然感覺到解氣，但還是很害怕，他血流得到處都是，當(dāng)時我在想，如果警察來抓你，我就說是我指使你的。最后沒有警察來，你也走了。”
王曉琪站起來，端起一杯酒，說：“我不知道你住在這里，我來看房子純粹是碰巧。那天看房子的時候遇到你，就認(rèn)出你了，所以，這也是我搬進(jìn)來的原因。你能為陌生人打抱不平，我相信你的人品。這半年來也謝謝你的照顧。我敬你?！闭f完，王曉琪一仰頭，喝完了這杯酒。
甄強(qiáng)也趕緊站起來，喝了一杯酒，說：“嗐，說這干啥。你也是的，認(rèn)出來了也不說，我還一直裝，裝了半年多，可把我累夠嗆?！贝蠹乙黄鹦α似饋?。
王曉琪：“這不是怕你心懷不軌嘛，當(dāng)時正脆弱著。再說，你一身的紋身，看著就嚇人?！?p> 甄強(qiáng)：“嗬~這你就錯了，我這紋身，那可都是為藝術(shù)奉獻(xiàn)的堅定決心！”甄強(qiáng)用手指著身上的紋身，說：“你看這個，這個是高音譜號，一般都用這個代指音樂；還有這個，這個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吉他手的頭像剪影；還有這個，這個是特別精彩的一段solo的五線譜……嗐，跟你說這干啥，你們又看不懂。反正記住了，我這一身的紋身，那都是藝術(shù)精華，懂吧！”說完，甄強(qiáng)頗為自得地喝了杯酒。
王曉琪被甄強(qiáng)逗得花枝亂顫，李洛和何歡也是一臉的笑容。
王曉琪：“李哥，講講你的感情故事唄，每個人都說了半天了，就你，除了和何歡拌嘴，啥都沒說。剛才聽你唱老男孩，那么動情，應(yīng)該是個有故事的男人?！?p> 李洛：“啊？只有我嗎？何歡和甄強(qiáng)都講了？”
王曉琪一邊向何歡和甄強(qiáng)使眼色，一邊說：“我們每個人都講了自己的感情故事，你不會沒聽到吧？”
李洛：“聽了聽了，只是沒太聽仔細(xì)。講就講，我一個作家，還怕講故事？說吧，要聽啥故事？”
王曉琪：“講你自己最刻骨銘心的感情故事，而且要真的，不能瞎編。”
李洛看了看甄強(qiáng)和何歡，兩個人都是一副坐等吃瓜的樣子，無奈地說：“好吧，那我就講講自己的故事。不過我提前聲明啊，我最不喜歡講自己的故事。因為我見過太多講自己故事的人，多數(shù)都是為了博得女孩的同情或者愛慕。我覺得這種人特別差勁，我不想做這樣的人，所以，如果故事講得不生動，別怪我?！?p> 三個人一起說，“不怪你，你趕緊講。”
李洛：“我最刻骨銘心的愛情，我覺得可以稱之為愛情，發(fā)生在我還上初中的時候。那時候我學(xué)習(xí)很好呢，當(dāng)然，我同桌學(xué)習(xí)更好。沒錯，就是這么狗血，我和我同桌之間的故事。我的長相你們都看到了，中下水平。我同桌長得，說實話，也不怎么樣。但是，我們兩個就這樣相互吸引了。也許是因為朝夕相處，也許是因為我倆都愛好文學(xué)，反正就這樣相互愛慕。但是，我們之間一直都沒有明確表示過戀愛關(guān)系，畢竟兩個人都知道學(xué)業(yè)為重。我會送她最喜歡吃的奶糖，她會替我收拾課桌。
初中畢業(yè)后，我倆的分?jǐn)?shù)都夠重點中學(xué)，她明確表示過她要去重點高中上學(xué)，而我本來是想留在原來的中學(xué)繼續(xù)念高中的。后來，各種原因吧，我還是去了重點中學(xué)。我倆都分在重點班，但是分在兩個不同的重點班。”
李洛喝了一杯酒，繼續(xù)說：“從那以后，兩個人之間慢慢有了些隔閡，畢竟不能朝夕相處。但是兩個人的心思都沒變，至少我知道我沒有變。高中生談戀愛是很正常的，我就屬于不正常的那一類。每到周末，男男女女約著出去玩的時候，我要么和男同學(xué)喝酒，要么出去打游戲，反正就是不和其他女生有過多來往。日子長了，還有人說我是同性戀?！?p> “那你周末為什么不約你同桌出來玩??？”王曉琪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捧著臉問。
“那時候傻啊，根本不知道怎么樣對她好，總覺得不去打擾她，讓她安心的學(xué)習(xí)就對她最好。就這樣，也沒說在一起，也沒說不在一起，懵懵懂懂地過了高中三年。她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去了外地。我荒廢了三年，就在這個城市，上了一所不入流的大學(xué)。不過，在高中畢業(yè)的時候，她的好朋友在她的同學(xué)錄上寫了留言，讓我看到了，內(nèi)容是：你的李洛還在那里等你。這句話讓我知道，我的堅守是有價值的。她的好朋友知道我，而且能寫在臨別贈言上，說明她心里依然有我。
就這樣，大學(xué)四年又過去了。她在外地上大學(xué)，我只在學(xué)校待了一個學(xué)期，就輟學(xué)回家了。在這幾年內(nèi)，我倆只有過年的時候能見一面。每次見面，我們都只是說說無關(guān)痛癢的話，并不打聽對方的感情狀態(tài)?？墒?，我能從她的眼睛里看出來，她心里還有我?！?p> 何歡：“你他媽的就是個傻逼！這么多年了，你一個男人，就他媽的不能痛快一點？”說著，喝了一杯酒，還喘了幾口粗氣，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李洛沒理何歡，繼續(xù)說：“在這期間，我們確立過戀愛關(guān)系，也鬧過分手。種種原因吧，一直拖到了她大學(xué)畢業(yè)。她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年冬天，過年前，我們同學(xué)聚會，在聚會上，我對她說，你已經(jīng)畢業(yè)了，咱們兩個的事情也該敲定了。如果確定在一起，我就去你工作的城市找你，如果不確定，那就徹底斷了吧。她不吭聲。我覺得這就是在拒絕，也就不再多說了。那天晚上我真是喝醉了，又哭又笑的。
一個月后，我騎了一輛摩托車，周游全國。五月份的時候正好走到云南，那天我跑到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村寨里，正在喝當(dāng)?shù)蒯劦拿拙?，忽然想起來，那天是她的生日。就給她打電話，說祝她生日快樂。結(jié)果，在電話的那邊，她哭著對我說她愛我。我對她說，太晚了，我的心都死了。八年啊，我等了你八年！抗日戰(zhàn)爭都打贏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別再讓它成為過錯?！?p> 李洛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說：“我掛了電話，繼續(xù)喝酒，一直喝到不省人事。等到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我才因為口渴醒來。沒想到的是，旁邊睡了個大姑娘?！闭f到這，李洛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何歡和甄強(qiáng)起哄，“你這是被人睡了??？重點，還是被撿尸了！哈哈哈哈，你都沒回憶一下爽不爽？”
李洛：“確實，真的莫名其妙被人睡了，而且還是我的處男之身?！?p> 這句話又引來了哄堂大笑。
李洛：“我那時候真的有點不知所措，腦子完全是懵的。那姑娘醒來之后，就躺在那看著我，看得我有點發(fā)毛。我以為是我酒后亂性了，就對姑娘說，我錯了，我娶你。姑娘一個勁地笑，后來給我說，她不會嫁給我，讓我該去哪去哪。男人啊，就是這么奇怪的東西，我那時候哪也不想去了，就在云南留下來了。
我沒有再去那座寨子，就是在云南，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年多，才又回到這座城市。其實這里沒有云南好，但是云南也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所以就回來了?；貋碇螅舱劻藥讉€女朋友，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小問題，最后無疾而終。我也看開了，一個人也挺好?！?p> 何歡：“一個人是挺好，至少你的左右手隨時都有時間，哈哈哈哈?！?p> 大家又一次笑成一團(tuán)。
李洛：“我怎么感覺好像被曉琪蒙了？我又仔細(xì)想了想，沒記得你們誰講自己的感情故事啊。”
王曉琪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說：“李哥，絕對是你喝多了，何歡說他喜歡的女孩根本不是現(xiàn)在這些女朋友的樣子，應(yīng)該是一個有氣質(zhì)的姑娘；甄強(qiáng)剛講完他的故事，說他喜歡的女人為了貪圖人家的大房子，就和他分手了。”
甄強(qiáng)一臉問號，“你咋知道的？我之前女朋友真的為了房子和別的男人跑了！你學(xué)過算命吧？”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李洛說：“我果然被你蒙了，也沒所謂了，不過就是當(dāng)下酒菜罷了。咱們喝完杯中酒，今天到此結(jié)束吧。”
“好好，喝完這一杯，早早休息，明天繼續(xù)為了生活拼搏。”大家附和。
王曉琪：“你們都回去休息吧，今天做飯我沒幫忙，收拾房子的事情就交給我了。一堆大男人，干不了細(xì)致活，放心交給我?！?p> “那就交給曉琪了，咱們干了杯中酒，來，干?！焙螝g說。
喝完酒，甄強(qiáng)說：“下一次，不知道下一次再聚餐，我們每個人會是什么樣?！?p> 何歡：“能什么樣，還不是就這個吊樣？咱們在一個房子住著，想聚餐，一周一次都行，還說什么下一次。趕緊回房子睡覺吧，想那么多干啥？”
甄強(qiáng)：“睡覺睡覺，這是大事。”
王曉琪沒有著急收拾殘局，她坐在桌子旁，靜靜地坐著，心里想：下一次，誰知道會是什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