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陰盛陽衰（上）
路云景醒來以后，先把朱元甄和崔睿請了上來。
他對這位大表舅很熟悉，姑姥姥路珊瑚每年都會到靈秀谷小住一段時間，每次都是由大表舅負責接送。
對于崔睿，他只是聽姑姥姥提起過，印象不深。
崔睿的年紀不大，但輩分卻和朱元甄一樣，是位前途無量的年輕俊彥，路云景便稱呼他一聲“崔師叔”。
面對朱元甄的勸說，路云景的措辭和態(tài)度十分柔軟，但是宗旨始終不變，一定要先找到義父百里屏。
朱元甄最后無奈地責備道：“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聽勸呢！我說了，我們會幫你找百里先生?！?p> 路云景動情地道：“舅舅，你知道十八層地獄是什么樣子的嗎？”
朱元甄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
路云景的聲音帶著些委屈：
“我知道，我知道十八層地獄是什么樣子的。在兩年以前，我每天都生活在十八層地獄里，那里所有的酷刑我都經(jīng)受過，那里所有的惡鬼哀嚎我都聽見過，只是堅持著從地獄里活下來就已經(jīng)消耗了我全部的生命。
“是義父和小姨，一人拽著我的一只手，把我硬生生地從十八層地獄里拉出來的。
“舅舅，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害怕再也不能聽他講那些小故事……”
面對著親人，路云景卸下了自己的堅強，展現(xiàn)了最脆弱的一面，說到后來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完全無法自持。
朱元甄神情復雜地看著有些瘦骨嶙峋、精神萎靡的路云景，無奈之下只好暫時離開，重新回到了云車一樓。
崔睿憂心忡忡地道：“怎么辦？好像不太好勸，難不成真的讓他去那情況不明的也象山？”
朱元甄嘆了口氣：“這哪是不太好勸，是根本勸不動。你是沒親眼見過以前他病發(fā)的時候，全身疼得縮成一個團兒，小臉兒猙獰起來比鬼還可怕，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擠斷過多少回，鬼哭狼嚎的，要多滲人有多滲人。
“毓秀表妹怕他把脊骨拉扯斷了，就給他準備了一個硬木球抱著?？捎袝r候他抱不住，表妹就強忍著心疼給他把身體掰回去，再把木球硬塞進他懷里。
“我每年去靈秀谷接送母親，只要趕上他發(fā)病，我都不敢多看一眼。我都無法想象，他那些年是怎么堅持下來的。這孩子或許別的不成，但這股百折不撓的堅持，卻是少有人能比的?！?p> 崔睿也無法想象，“那咱們……哎！”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朱元甄道：“等吧，反正以云景現(xiàn)在的情況，他哪兒也去不了。他們昨天不是跟書院求援了嗎，明天人也該到了，就看母親和二弟是什么意思。
“說到底，云景還不是個心智成熟、會瞻前顧后的大人，他就是個剛剛開始了解世界的孩子。若不是有無相子鬧這一出，我也不反對他去也象山。至親有難，誰能袖手旁觀吶。”
之后路云景又見了寒月莊的魏成益，魏成益當然是大失所望，他甚至還對路云景發(fā)了火，態(tài)度極其惡劣。
朱元甄憤怒地沖上去，就看見老貓趴在魏成益的肩膀上，鋒利的貓爪子已經(jīng)刺入魏成益咽喉位置的皮膚，再深入一點兒，就能置他于死地。
嚇得這位二莊主冷汗直流，舌頭都打結了：
“路……路公子，我我我……我不該對你……出出出言不遜，你快叫它下下下去。”
要知道，魏成益也是一位成名數(shù)百年的九品地仙，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老貓的存在，被老貓輕而易舉地逼入絕境。
關于老貓“九品之中近身無敵”的說法，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路云景叫木小綿把老貓抱走，魏成益道了聲謝，灰溜溜地趕緊離開。
臨近黃昏，朱元甄收到了雁湖書院的云梭傳信。
信中言：老夫人路珊瑚得知路云景遇襲，驚怒擔憂之下，竟親自趕去了錢武城，還沒有攜帶任何扈從，讓朱元甄二人提前接應。
這個消息嚇得朱元甄直跺腳：“我的親娘啊，您這么大歲數(shù)湊什么熱鬧??！”
路珊瑚出生于重霄歷6802年，如今高壽887歲，是一位七品地仙。
仙界有“地仙壽極八百，天仙壽逾千年”的說法，不過這和凡人說到長壽時會用“長命百歲”來形容一樣，只是個籠統(tǒng)的說法。
地仙的自然壽命可以超過八百年，天仙的自然壽命不一定都能達到千年。
但是地仙超過八百歲，就跟凡人超過百歲一樣，身體機能全面衰老退化，隨時都會有自然死亡的風險。
路老夫人如此高齡，竟然單槍匹馬地趕過來，她對路云景的這份關心和在意，著實叫人感動。
朱元甄和崔睿御空飛起，前去接應路老夫人。
路云景站在客棧院中，遙望著二人漸漸縮小的背影，緊張的神情中帶著深深的憂慮。
曾廣悅湊到近前：“路公子，老夫人孤身前來，一個扈從幫手都沒帶，你應該能明白她老人家的心意吧?！?p> 路云景收拾了表情，正色道：“云景愚鈍，還請曾銀憲教我。”
曾廣悅俏臉一板，冷哼一聲，轉身回房，想必內(nèi)心十分氣惱。
路云景悄悄握緊了拳頭，心里無比苦澀，他怎會不明白。
木小綿在遇襲后求援，正常情況下，雁湖書院應該派出大隊人馬。姑姥姥卻不帶任何扈從幫手，就是在跟自己表明態(tài)度：
沒有援助。
路云景陷入了一種莫大的絕望和孤獨。
要知道，八品地仙的萬凈山昨天剛剛在也象山失蹤了，誰都能明白，也象山里必有古怪。
沒有強力的幫手，他要如何去找義父，又如何能應對如今危險重重的也象山。
如果姑姥姥要強行帶自己回去，那又該怎么辦？
※※※
入夜，在錢武城西北幾千里之外的夜幕中，一只體長足有十五丈、翼展寬達四十丈的巨大金雕背馱著一位老態(tài)龍鐘的慈祥老婦，朝著錢武城的方向飛掠而來。
這位老婦正是雁湖書院院主朱元徽的親娘，路云景的姑姥姥，路珊瑚。
靈秀谷路氏傳承至今已有2922年，人丁始終單薄稀少，最近一千年更是陰盛陽衰。
自重霄歷6684年，靈秀谷開始由女子執(zhí)掌，之后便少有男子可以支撐起這個門戶。
路靈秀是第一個女性當家人。
此女行事霸道，生活驕奢，性情更是桀驁自負，但是她的醫(yī)術卻冠絕天下，與當時的醫(yī)圣齊名。
原本的“軒仁堂”被她改成“靈秀堂”之后，在她的經(jīng)營下迅速發(fā)展壯大，由一個醫(yī)家末流一躍成為了可以與“醫(yī)家第一宗”老君閣相抗衡的龐然大物。
她在當時風光無限，備受世人推崇，也只有中興了儒門王家的王姝菡可以與之相提并論。
二女在當時并稱“絕代雙嬌”。
路靈秀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路星辰，女兒路珊瑚。
可惜路星辰自幼體弱多病，沒有精力去執(zhí)掌靈秀谷。
好在路靈秀精力旺盛，她的女兒路珊瑚也頗具才干，靈秀堂在母女兩人的手里繼續(xù)發(fā)展壯大。
后來靈秀谷和雁湖書院聯(lián)姻，路星辰娶了雁湖書院大儒周蘊的女兒，路珊瑚嫁給了雁湖書院院主的兒子，兩家自此親密無間。
外嫁的路珊瑚依然幫助娘家經(jīng)營靈秀堂，直到路星辰的一雙兒女長大成才。
路星辰的兒女分別叫路高景和路鐘靈。兄妹二人直接被祖母路靈秀養(yǎng)在身邊，由其親自教導傳授。
兄妹兩個都是天資絕佳、悟性超凡的奇才，長大后很快就從祖母和姑姑的手中接掌了靈秀堂。
路靈秀在重霄歷7368年溘然長逝，享年845歲。
本來按照正常發(fā)展，靈秀谷由路高景和路鐘靈兄妹倆一起執(zhí)掌，即便路鐘靈外嫁，路高景也能獨自撐起這份偌大的家業(yè)。
可惜這一切都毀于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