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下計,蒼生計
【天下計,蒼生計:也許做了會很難,不做,卻永遠不知道會有多難。】
……
金京城中還沒遇上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
寒風(fēng)吹來,呼呼作響,吹得人腦袋嗡嗡的。
自裘凰進宮后,監(jiān)察御史府中也不太平。
朱嫣一向不太過問丈夫的朝中事務(wù)??山袢蒸没颂崞鸬念櫦?,卻令她這五年來一直懸在心窩的一根絲線為之波動。
“當(dāng)年顧家的那兩個孩子,不也跟煦兒相當(dāng)?shù)哪隁q嗎?”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過怨懟,可她總是盡自己所能去理解丈夫,支持丈夫。
不能說喪失自我,而是將自己很好地擺在了監(jiān)察御史之妻的位置。
這幾日見了裘凰,想起自己的姐姐朱媛,她才憶起自己曾經(jīng)是什么樣一個人。
“當(dāng)年顧如深蒙冤,顧家那個孩子在簡府門階前跪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帶走!”朱嫣的眼中浮現(xiàn)出那一幕。
“經(jīng)過當(dāng)年的事,我才知道自己不過是皇家的一顆棋子,什么監(jiān)察御史,欽點探花,他們給的虛名越大,我能做的便是越少?!焙喲宰灶櫴习钙鸱讲庞辛耸艽熘?。
在朝中,陛下和文武百官對他極為尊重,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應(yīng)該擺在什么樣的位置上。
簡言道:“年初那時候,阿煦丟過一次,我的心就已經(jīng)十分疲憊了。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孑然一身,滿腔熱血的少年了。”
“當(dāng)年圣上要你做這大源朝的監(jiān)察御史時,那時候你來問過我,問我能不能獨自撐起這個家,你可還記得,那時候我是怎么說的?”朱嫣語氣緩緩,她聲音不大,吐出的每個字卻都鏗鏘有力。
簡言默了半晌,陷坐在椅子上,佝僂著身子,兩掌緊緊抓在扶手上,似乎一不用力就真的會從椅面上沉下去一般。
他說:“你當(dāng)時說的是……若是為了天下計,為蒼生計,區(qū)區(qū)一個小家又有什么擔(dān)當(dāng)不起的。反倒問我:能否舍小家而為大家,若是無法承擔(dān)后果,一開始就不要選擇擔(dān)當(dāng)。”
“若是無法承擔(dān)后果,一開始就不要選擇擔(dān)當(dāng)。原來你都記得?!敝戽虖?fù)述了一遍。
簡言心中慚愧。
“也許我說這話有失偏頗,畢竟在朝中承受壓力的是你,廟堂之上的事情,我是不如你理解得深刻,但是,倘若你的顧慮是這個家,那便是我做得不好,無法為你免去后顧之憂,你將這個家,將煦兒交到我手上,便是我的責(zé)任,你是大源朝的監(jiān)察御史,你的心,不應(yīng)當(dāng)拘泥在這一畝三分地里。”
“夫人,是我不如你啊?!焙喲猿脸羾@了一句。
“夫君,自五年前顧家的那個案子之后,我知道,你的心里就系上了一個結(jié),如今,正是打開的時候?!敝戽痰?。
“難啊,”簡言面色愈發(fā)沉重,低著頭,沉默了半晌,卻道:“不過,也許做了會很難,不做,卻永遠不知道會有多難。凰兒對顧氏一案態(tài)度如此篤定,且看她都掌握了什么證據(jù)吧。”
簡言長長舒了一口氣,面色也終于變得緩和。
朱嫣亦不知對于監(jiān)察御史府而言,為了這件案子,又將面對上什么樣的難關(guān),只是她心中似乎很久沒有這般篤定過了。
……
在裘凰記憶中,姨母朱嫣是比母親朱媛還要瘦弱的模樣。
姨母不像母親那般,要強,有主意。
姨母和姨父素來都是相敬如賓的模樣,姨母將這個家的走向全權(quán)交給了姨父,姨父也將這個家中所有瑣事都交給了姨母,他們二人,一直以來,都有著默契的分工與配合。
而簡煦,除卻課業(yè)重些,也盡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自從上次被綁之后,他也開始習(xí)武了。
裘凰從宮里回來的時候,簡煦正在院中練著一套拳法。
見他那認真嚴肅又稚氣未脫的模樣,裘凰忍俊不禁,俯身在地上拾起兩個拇指大的石子兒,在他大臂和膝蓋窩處輕輕一彈。
不等簡煦反應(yīng),自己倒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姐姐,是你嗎?”簡煦見到是裘凰,立即跑了過來。
“是我呀?!?p> “方才是你打我嗎?”
“我打你了嗎?你看見我打你了?”
“那倒沒,只不過,到底是不是你捉弄我呀?”
“是呀,就是我,怎么啦?”
“好厲害啊,你教教我唄?!?p> “我教你?我自己都是個半桶水,怎么教你?”
“那是誰教你的?”
在他還未問時,裘凰早就想起了那個人。她望著表弟眼中一望無際的墨色瀚海,淡淡地提起了那個名字,“風(fēng)兮揚”。
一陣風(fēng)過,裘凰收了收領(lǐng)口,金京城還未迎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她身上畏寒的情緒卻有些加重了。
這個冬天,恐怕會比以往她所經(jīng)歷過的冬天要再冷上十倍。
“這會兒不動了,快去將大衣穿上,流汗了嗎?過來讓我看看?!濒没说馈?p> “姐姐,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焙嗢闫綍r說話雖然儒雅溫潤,可裘凰明白這個小男孩的內(nèi)在,也懂得男人們血脈中共有的倔強。
這會兒他們已經(jīng)退到了花廊上休息,裘凰固執(zhí)地將大衣披在還不算寬闊的肩頭。
正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正是一個小斯領(lǐng)著一名身著深褐色華服、與簡言上下年紀的人。
那人身量比常人要消瘦一些,精神卻是極好,端著一副顯而易見的官場模樣,抬著下巴,大步大步地朝內(nèi)行去。
他們腳步太快,并沒有察覺到裘凰這邊的動靜。
“那人又是哪位達官顯貴了?”裘凰隨口一問,并不期待表弟真的能夠識得那人。
“金京府尹,陳年。”簡煦不以為意道。
“往來府中的官員你都認得?”裘凰訝異道。
“九成認得?!焙嗢愕f著,仿佛那就是他本就該掌握的。
原來每個人都不容易。
裘凰望著表弟,在她眼中,他一直都是個不諳世事,只知道遵從父母之命,發(fā)奮讀書的孩子,可沒想到,原來在她所不了解的角落,他已經(jīng)自己成長得很好。
她不禁撫了撫他的額頭,簡煦吃著點心,笑著抬眼看了看她,小男子漢沒有拒絕她的這一舉動。
裘凰心中嘆道:也許成長就是不斷地跑,別人跑的時候,你得跟著跑,別人不跑了,休息了,你還得繼續(xù)跑。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很想把這個感觸告訴那個人,可那個人并不在眼前。
沙雁盒!
她的心咯噔一下,她已經(jīng)說不清當(dāng)初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才將那個盒子帶走,而此刻,那個六角的木盒子正擺在她臥房的書案上,一個顯眼的位置。
是天兒變冷了嗎?所以才令她不斷、不斷地想起他。
……
金京府尹在監(jiān)察御史府中談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漸暗,送走陳年,簡府并未按照往常的時間開膳,簡言和朱嫣卻是在這個時候?qū)Ⅳ没私械搅藭俊?p> “方才是金京府尹陳大人來了。”朱嫣道。
也許是什么不方便說的話,簡言似乎只是來坐鎮(zhèn)的,并不打算說些什么,他好像是將這件事交托給了朱嫣。
“嗯?!濒没瞬虏坏竭@位金京府尹是為何事而來,竟能跟她扯上關(guān)系。
“陳年說,豫親王府,打算與陳年的小女兒陳忻兒結(jié)親?!敝戽桃幻嬲f一面觀察著裘凰的神色。
“周世子和金京府尹家的千金?”裘凰問道。
“正是。”朱嫣答道。
裘凰想不通,如今,這件事又能跟她扯上什么關(guān)系。
“陳年知道豫親王府之前同錦衣玉露的關(guān)系,他來,是問,之前你們?yōu)楹巍?p> “為何一拍兩散?”這話對于朱嫣來說仍有些難以出口,裘凰便不急不躁地幫她接了下去。
朱嫣反而笑了,她知道,這個外甥女,是真的不再介意那段過去了。
“姨父姨母是怎么說的?”
“自然是沒法說得那么清楚,其實,恐怕我們不說,陳大人自己也是要調(diào)查清楚的,他此番來,其實是另一個目的?!?p> “嗯?”
“陳年雖是金京府尹,可他當(dāng)初也是父親的學(xué)生,那時候與你娘也是認識的,他知道那段往事,明白個中的關(guān)系。這些年,和咱們家也是有走動的?!?p> “所以,他是怕,倘若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恐怕會同朱家、簡府生了芥蒂?”裘凰問道。
朱嫣又笑了,她看了眼丈夫,道:“大約就是這么個意思。陳大人這些年,一直挺客氣?!?p> “那豈不是把我們家也看得忒小氣了!”裘凰嗔道。
“陳年行事,一直便是如此,倒不是小看我們,就是他自己,太過謹慎,反而做得多了?!焙喲越K于說了這么一句。
裘凰知道姨父姨母自然是不會讓這個可有可無的“芥蒂”在兩家人心中生根發(fā)芽,故而也不需特意去問,姨父姨母是如何應(yīng)對的。
只問:“他來,還說了什么?”
“無非就是那些場面話,話說開了,以后就不容易尷尬,他說他那女兒,嬌生慣養(yǎng)的,不過言語之中,透露出的意思大約也是,這件事,多半是要成的。他知道你在金京,在這兒,本來也說要見見你,看看故人之女,我那時不知道你已回來了,就是知道啊,你也不必見他,便為你推脫說,你入宮了?!?p> 裘凰遠遠看過他一眼,打心眼地也是不想正面跟他見上一面。
她道:“姨父姨母,希望我今后在金京城中怎么做?”
朱嫣睨了她一眼,心中有些疼惜,道:“凰兒,金京城中,不比翼洲、陵城,在這里,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審慎,都要在心里、在腦中過幾遍,才能說得出口。偏偏是你在這兒的時候發(fā)生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