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顧盼聽見安濟橋方向有幾聲狗吠,風雪紛紛揚揚,三五米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顧盼調(diào)轉(zhuǎn)方向,迎著風雪,朝大橋方向?qū)ふ?。一邊走,一邊留意路面。好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待在家里,外面沒人,只要是邵惠來走過,路上一定會留下痕跡的。
果然,沒走多遠,就看見一行歪歪扭扭的腳印,感覺得到行路人的踉踉蹌蹌。
躡著足跡,一路走到安濟橋,橋面上,無遮無擋的,風便格外大,“嗚嗚”,發(fā)出懾人心魄的聲音,站都站不穩(wěn)。顧盼出門急,沒裹圍巾,也沒帶手套,風雪直往領子里灌。這時啥也顧不得,抓著欄桿,順著腳印走。
蒙蒙的風雪中,欄桿旁有一團黑影。顧盼有些怕,試探著喊了一聲:“邵惠來!”
那團黑影沒有動。
顧盼繼續(xù)走了幾步,確認是一個躺在地上的人,膽子大了一些,再次呼喊道:“邵惠來!邵惠來!”
“滾開!不要你管!”
果真是邵惠來,找到了她,顧盼心里頓覺安穩(wěn)了一些。
顧盼扶著邵惠來坐起來:“別耍小性子,多大個人了!”
“滾!別打攪我,你們都拋棄了我,都瞧不起我,我就是一個多余的人!別理我,別煩我,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走!”
邵惠來發(fā)瘋似的,抓起地上的積雪,朝顧盼砸過來。
顧盼最不喜歡動不動要死要活的,她厲聲吼道:“多大一點事兒,就尋死覓活的!你是不是認為,天下所有人都對不起你?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錯?”
邵惠來欠起身子,顧盼這才看見邵惠來左手握著一個酒瓶。
“我有什么錯?我有什么錯?我的錯,就是來到這個世界,就是認識了你們,認識你們這些沒有良心的人!”
顧盼大聲斥責邵惠來:“你男人在外面打拼,辛辛苦苦在外面賺錢養(yǎng)家。你倒好,在家里花天酒地,胡作非為!你沒錯,那又是誰的錯?”
“嫁人嫁人,穿金戴銀;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賺錢干什么?男人賺錢,不就是給女人花的嗎?怎么我就錯了?咹,你看馬蘭,唐依依,彭玉芬,哪個不是這樣?我不過就是用了他宋亭幾個錢,他,他居然,居然就這么對我!嗚嗚——”
邵惠來嘴里噴著濃濃的酒氣,說著說著,邵惠來又哭起來了。
邵惠來說的幾個人,顧盼都認識,她這么一說,顧盼更加生氣:“人家是什么家境,你是什么家境?你跟人家比,你怎么就不跟戴姐比,怎么不跟沈清風比,不跟王佳慧比?眼睛只盯著那些混吃等死的,怎么不想想那些正在掙扎求生的?你何德何能,憑什么就該過好日子,別人就該倒霉?就憑著你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
邵惠來反唇相譏:“你能,你做的好,那你家的男人為什么跑了?咹?”
這話戳到顧盼心窩子里了,她痛苦的說:“建國為什么跑了,我真不知道,我也是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錯了??墒?,你邵惠來,你為這個家做了什么?你反省過自己嗎?”
顧盼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一個家,要靠兩個人一起經(jīng)營,不能一個只是付出,一個只管享受!”
“我,我看家,我?guī)Ш⒆?!?p> 說到帶孩子,顧盼一聽就有氣:“你帶孩子,你是怎么帶孩子的?那次幼兒園的老師,按照你原來登記的地址,找到母子樓,說宋歡歡生病了。你倒好,我抱著孩子,到麻將館,到處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說走不了,三缺一,你一走,這場麻將就要散了。你從麻將桌上抽出幾張錢塞給我,還是我抱著歡歡去的醫(yī)院。醫(yī)生說,孩子急性肺炎,再來晚點,就要出大事了!”
提起這事,邵惠來噎住了,她一天到晚,只顧著玩,經(jīng)常玩夜場,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家里。作為一個母親,的確不怎么合格。
顧盼見邵惠來有所觸動,放緩語氣說:“我爸說的一句話,我記著呢,他說,只有父母的愛是不需要回報的。其他所有的愛,都是一種交換。不要總想著索取,而不想著回報。這樣的愛,是不可能長久的?!?p> 聽到這話,邵惠來瑟瑟發(fā)抖,她想到了宋亭,那么絕情的轉(zhuǎn)身而去,完全不顧過去的情分。此刻,身冷,心更冷。
顧盼把她摟在懷里,順勢坐在大橋人行道上,肩并肩坐著:“譬如說,現(xiàn)在你很冷,你會想著,這里要是個爐子多好,你卻絕對不會想到要一個水缸,一個結(jié)冰的水缸。因為爐子給你溫暖,它能散發(fā)熱量,而水缸卻是吸收熱量。可是,你需要爐子,,你要知道,爐子也會冷的,也要你細心去呵護它,不能任由它自生自滅。如果你不給爐子添柴,爐子火再大,也會有熄滅的時候?;輥恚@兩年,宋亭就像是你的爐子,給你溫暖,給你庇護。他在外面奔波,自己扛起風雨,把整個晴空留給你。可是,你想想,你對這個家做了什么?你不是給爐子添柴,你是往爐子潑水啊!人心是捂熱的,你說,你這樣做,怎么不叫宋亭寒心,不讓他心灰意冷?”
顧盼知道,邵惠來不是不講理的人,她是接受不了眼前這個現(xiàn)實,不把所有的錯推給別人,她自己是會被自責壓垮的!
“累了吧?在我肩頭靠靠。”
顧盼挨著她坐在上風口,給邵惠來擋著風。邵惠來歪著腦袋,靠在顧盼肩頭,鼻息呼在顧盼的脖子里,癢癢的,還有濃濃的酒味。
“我也是閑得無聊,偶爾去了一次麻將館,記得第一次贏了三五百塊錢,我很高興,反正贏來的錢,也沒當回事,就請幾個姐妹出去做頭發(fā)、按摩。于是,一來二往,別人贏錢了,也會叫上我。慢慢的,就進了她們這個圈子,覺得這樣生活也不錯,變得離不開了。其實,開始我也不是總是輸,可每次大家贏錢都請客,慢慢的,錢都花在這上面了,贏錢是輸錢,輸錢就更是輸錢了!”
邵惠來開始檢討自己,不過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后來,越玩越大,小賭已經(jīng)不夠刺激了!花的錢越來越多,輸?shù)腻X也越來越多。就總想著扳回來??墒?,賭博輸寒錢,越?jīng)]錢越想贏,越是怕輸,就越是輸錢。”
“輸了多少?”顧盼問。
“宋亭這兩年,前前后后寄回五萬多,還有,我們兩個算斷的下崗安置費,都丟在麻將館了!”
“我的天!”顧盼暗暗叫苦,這年頭,誰家有錢,就稱他是萬元戶。邵惠來心大,這是幾個萬元戶都出去了!
“我也是沒法,這次過年,我知道紙包不住火,怕是要露餡了。就到處借錢,現(xiàn)在能借的地方都借了,親戚朋友都躲瘟神一樣躲著我。你說,父母的愛是無私的,可我,連我爹媽都不理我了!”
顧盼吃了一驚:“這么說,你不僅把家里的錢都輸了,還欠了許多錢?”
邵惠來板著指頭算了半天,說:“也算不清了,前前后后大概兩三萬吧!”
“我的天!”顧盼又一次驚叫。
“我現(xiàn)在也幫不了你了,只有一個溫暖的肩頭,讓你靠靠。”
這么大的窟窿,顧盼也沒招了,無奈地嘆了口氣。
邵惠來滿是醉態(tài),呢喃道:“我也知道,我沒路走了。我想跳下去,可又怕冷。喝點酒,暖和暖和,等會兒我跳下去,就不怕冷了!”
說完,仰著脖子灌了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