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你變了一個人

　　聽到唐纓說要去云雀大街上為家人收尸，云兒和星兒驚懼得瞪大了雙眼。

　　她們家的小姐從小養(yǎng)在深閨，百般寵愛長大，及荊后入了宮，一直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

　　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走路都是弱柳扶風(fēng)，搖搖欲墜，哪里見過什么齷齪之事，怎么能做出如此驚駭之舉？

　　莫說小姐，她們兩個丫鬟，也從未見過一絲血腥場面，平日里，連后廚殺雞宰鵝都不曾見過。

　　去收那三十九具血淋淋的尸首，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可是小姐說起來，卻是不見半分害怕的樣子，只有滿眼的仇恨。

　　“小，小姐?！毙莾航Y(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你是說，我們?nèi)齻€人，去收那三十九具尸首？”

　　“是！”

　　唐纓想起自己穿越后重生在唐家，被精心養(yǎng)育了十六年，直到現(xiàn)在才記起前世的事，對這一世的父母，還未曾報答過一絲一毫，唐家便已經(jīng)遭遇大難，實(shí)在是天大的血海深仇。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父兄、叔伯和侄兒曝尸荒野，任野狗禿鷲啃啄。

　　唐纓前世是江城醫(yī)學(xué)院大五學(xué)生，主修的是外科。掉入浦江那年，已經(jīng)離開學(xué)院，在江城的一家三甲醫(yī)院里實(shí)習(xí)了半年。

　　對于尸首，她見到無數(shù)，也解剖過無數(shù)。

　　今天要去收這血淋淋的三十九具親人尸首，她雖然悲痛，但并不害怕。

　　作難的，是她們剛從宮里逃出來的，要怎么樣掩藏行蹤，去將三十九具尸身從云雀大街上抬走，又要往何處安葬？

　　正在作難，突然聽得亭子外面嘩嘩啦啦地一片水聲。

　　三人受到驚嚇，連忙從石凳上立起身來。

　　唐纓幾步?jīng)_到亭臺的護(hù)欄前，探出頭去張望，只見亭下的石柱子邊，爬上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

　　那小男孩，一只手夾著一團(tuán)濕衣，一手攀在亭臺的腳臺上，一個輕靈起身，便翻進(jìn)了亭內(nèi)。

　　云兒和星兒受到驚嚇，但想著自家小姐的安危，連忙沖到唐纓面前，護(hù)住了她。

　　云兒壯著膽子大聲喝問：“你，你是何人？要干什么？”

　　少年將一團(tuán)濕衣扔在地上，三人一看，似乎是剛剛被星兒扔下河的宮衣。

　　“幾位阿姐，這是你們的衣服吧？”

　　云兒和星兒不知道要如何作答，轉(zhuǎn)頭看著唐纓。

　　唐纓從這個半大男孩爬出水的時間，就在觀察著他。

　　只見他一身衣服襤褸不堪，上衣只是一個破舊的小褂，腰上用一根破布條系著一條只有半截的褲子，腳上光著沒有穿鞋。

　　衣褲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臉上雖然臟兮兮的，但被水沖洗過后，看得出五官十分清秀。

　　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珠，烏溜溜地轉(zhuǎn)著看著她們。

　　這模樣，放在前世，洗凈身子，換了衣服，妥妥的小正太啊。

　　不過，這身裝扮，三個個都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是一個乞兒。

　　“這衣服，不是扔河里了嗎？你怎么拿到的？”

　　星兒看清了面前的是一個半大小乞兒，便將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從河里撈起來的，我在對岸看到你們?nèi)酉铝撕樱旨奔钡叵胍没貋淼臉幼?，就扎了個猛子給撈回來了，幸虧及時，今天這柳蔭河水也太急了?！?p>　　小乞兒抖著身上的水，一臉的滿不在乎。

　　“河對岸嗎？”唐纓不可思議地望了望亭外。

　　柳蔭河本來不算寬，六米左右，但在這里，卻通過人工開鑿出一個二十米左右的寬闊河面，兩岸各修建了一些亭閣樓臺，供人們休憩。

　　平時光線明亮里，尚能看到對岸人物細(xì)節(jié)，可如今暴雨如注，亭外一片灰蒙蒙的雨霧，根本看不出景物。

　　這個小男孩卻能看到她們在亭子里扔衣服，這視力，也太好了吧？

　　正在思索，一旁星兒卻大叫起來：“登徒子，你偷看我們……”

　　下面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男孩嘿嘿一笑，“我看到你們換衣服了，白花花一片?！?p>　　云兒和星兒登時臉漲得通紅，恨不得立刻跳到亭外的河里。

　　靖朝風(fēng)氣開化，女子也可以如男子般自由行走，習(xí)文練武，登堂入室，拜相入閣。

　　但是無論如何，這女子大白天在屋外公開換衣服，修飾儀容，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更何況，她們是士家大族，皇宮大院出來的女子，一舉一動皆須有士族貴女風(fēng)范典儀。

　　唐纓抬手戳了一下面前小乞兒的腦門：“我們換衣服，你也敢偷看，不怕天雷劈瞎了你的眼？”

　　那小乞兒倒?jié)M不在乎，“三位阿姐，長得真好看?！?p>　　星兒氣得臉色通紅：“你，你這登徒子，還在胡說？”

　　唐纓朝她地瞅了一眼，淡淡地說道：“行了，你也別急，他看到白花花一片，只不過是里面穿著的中衣，難不成還能看得到你的皮肉？”

　　云兒星兒一聽，也是，這宮中衣服講究，里外三層，她們剛才換下的只是外衣，里面的中衣并未曾脫下。

　　如此一想，兩個丫鬟倒心安了不少。

　　不過，這小姐，怎么變了個人似的？

　　平日里極是講究禮儀，不茍言笑，說話輕聲細(xì)語，從不會行差踏錯半分，怎的今日里，被人看到當(dāng)眾換衣也這般無所謂？

　　剛才，竟然連“皮肉”這等不雅之詞都說得出來？

　　說得還挺順口。

　　唐纓卻不管兩個丫鬟如何內(nèi)心驚疑，只是沉思著看著這個小乞兒。

　　這小乞兒，分明窮的連身上的衣服都沒得穿了，冒著生命危險撈了衣服回來，卻也不曾自己偷偷藏匿了，反倒費(fèi)心費(fèi)神地拿回來給她們。

　　這可不是一般的乞兒行徑。

　　“你這小兒郎，這衣服既然你已撈了回來，怎的不偷偷拿去典當(dāng)了換錢？拿來給我們，難道有什么企圖？”她出言相問。

　　倒底是穿越了二十年，正經(jīng)和人說話，還是一股這個朝代的語氣。

　　她也怕，要是自己一沖口說出一段白話來，會不會嚇壞了云兒和星兒。

　　“我雖然是個乞兒，卻從不無端奪取有主的東西，阿姐莫要看不起人！”小乞兒氣得轉(zhuǎn)了頭。

　　這一下，星兒和云兒也都覺得這小乞兒有點(diǎn)不同一般了。

　　唐纓心里也不由得一動，對這個長相清秀的小乞兒高看了一眼，別看他年紀(jì)不大，倒還真是個仗義的人。

　　連忙向他拂了一禮：“是我們失禮了，多謝小公子!”

　　那小乞兒立時轉(zhuǎn)了過來，也象模象樣地還了一禮。“阿姐莫要叫我小公子，我一個小乞兒，受不得阿姐禮數(shù)。”

　　“那，你叫什么名字？”星兒快人快語。

　　“我姓趙，排行第九，大家都叫我趙九兒，阿姐喚我阿九就行?！?p>　　“阿九，你今日幫了我們大忙，這些衣服要是被旁人撿了去，或是被送到典鋪里質(zhì)當(dāng)，會給我們?nèi)莵泶舐闊?。所以，阿姐要好好謝謝你才是。”

　　阿九一聽，連連擺手：“不用不用?！?p>　　又好奇著看著她們，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三位阿姐，你們是從皇宮里逃出來的吧？我看見你們進(jìn)這亭子里時，身上穿的這些宮里的衣服?！?p>　　這么快就被人看出行蹤？唐纓三人一時心中暗驚。

　　阿九倒是見怪不怪，“阿姐，我一直在皇城根下行乞，看慣了宮人進(jìn)出，認(rèn)得出這是宮里的服飾，所以也不敢隨便去典當(dāng)。”

　　原來，撈了衣服，不自己藏匿了，卻好心送回來，是因?yàn)橹肋@宮里的衣服，沒有哪家典當(dāng)鋪敢收。

　　好個眼明心亮的小乞兒。

　　“是，今日皇宮大火，好多姐妹們都被燒死了，我們?nèi)齻€小宮女趁機(jī)逃了出來。”唐纓盯著阿九，慢慢靠近他，心里在掂量著他的反應(yīng)。

　　今日唐家遭了大難，她們冒了天大的風(fēng)險逃出宮外，如果被這個小乞兒看出身份，泄露了出去，那她們的下場必定是和今天的唐家一樣，不出一刻，便身首異地了。

　　不行，她只有先下手為強(qiáng)了。

　　前一世的唐纓不會如此心狠，這一世的唐纓做不到如此心狠。

　　只是此時此刻的唐纓，卻是融匯了兩個身體、兩個世界的人，變成了一個獨(dú)一無二的女子。

　　如果這個小乞兒不知天高地厚，對她們形成威脅，她大可一擊將他制服。

　　她學(xué)醫(yī)出身，自然知道怎么快速將一個小孩放倒。

　　如果此刻，手中有只麻醉針劑，就更簡單了。

　　意念剛起，攏在寬大衣袖里的右手心突然一熱，手中憑空多了一樣?xùn)|西。

　　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捏了一下，不用看，憑著久違的熟悉感覺，立刻知道，那是一個注射器。

　　怎么回事？這個注射器從哪來的？這不是這個朝代里的東西。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見自己意念里出現(xiàn)一個空間，只是一時太突然，來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便隱了回去。

　　看看周圍的人，并無任何異常，便知道，這是一個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意念空間。

　　這時的唐纓，內(nèi)心如同記憶剛蘇醒時那一刻，一下子亂了神。

　　她穿越得太早，已經(jīng)過來了整整二十年，并不知道她在前世死后，網(wǎng)絡(luò)小說里早已經(jīng)掀起了一股重生穿越空間流。

　　更不知道，她其實(shí)一直自帶著一個空間，只不過，前二十年，她的前世記憶一直沒有打開過，自己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