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了,客人也逐漸散去,但作為媒人的陳詠梅卻留下來閑談,此時客廳里除了古潤才回房里,其他的兄弟嫂子也還在閑談,閑談的話題無非就是說陳翠蘭的樸實不花俏,是時代變迭中難得的好女孩,身為大山里的男孩子,就應該娶這樣的女孩子作媳婦。
古林澤聽了好不耐煩的說:“盡管她什么都好,但是我就不喜歡她,更別說要和她一起過日子了?!?p> 此話一出,大家都驚呆了,除了陳詠梅外,誰也沒想到古林澤會說這樣的話來,本來熱鬧的客廳頓時安靜下來。好一會,古潤德說:“你唱的是哪一出戲呀?當初可是你同意了的!現(xiàn)在又反悔了?你當相親是兒戲?鬧著玩嗎?”
“我喜歡的人本來就不是她?!惫帕譂山K于鼓起勇氣說出他壓抑已久的話來。
大家更是驚訝,都把目光投向了陳詠梅,陳詠梅羞愧難當,低著頭說:“當初我聽了潤石說是喜歡陳翠蘭的,后來我又問了黛嬌和小妹也是這樣說的,我看翠蘭又喜歡林澤,所以…所以就想幫他們促成這好事!竟不知林澤喜歡的卻是黛嬌,當時我又沒問清楚林澤喜歡的是誰,才導致現(xiàn)在這局面,是我粗心大意了,很對不起!對不起!”說著潸然淚下。
古潤德聽了說:“這件事情錯在你們雙方都沒做好溝通,你就不必過于自責,但話說回來,你們年輕人做事情還是粗枝大葉欠缺認真,以后應當以此為戒?!?p> 陳詠梅不停地點頭接受,但古林澤卻沉默不語,他目光憂愁,臉帶怨恨,雙手不斷地在互相揉捏。古潤德見了,知他心情雜亂煩憂,因問陳詠梅:“那個秦黛嬌是怎么回事?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陳詠梅說:“她是我們村長的女兒,至于她是什么樣的人我就說不來了,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是不會嫁入大山的,要不她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
古潤德聽了,一時間也不知怎么說才好,他看了看他的父親,只望他能幫忙指導點什么。誰知古雨志卻故意回避他的目光,那是因為古潤才的事情讓他不敢再造次了。他就是想不明白現(xiàn)在的年輕人擇偶要求只要年輕漂亮,就不管是否能干賢惠。
古潤德見父親不予理會,只有開口說:“在我們這樣的大山里,干的活都是苦力活,能有姑娘愿意嫁入都是幸運的事了,我們根本就沒條件選擇喜不喜歡,只要五觀端正賢良淑德就行了。在我看來,那陳翠蘭就很不錯的,但你愿不愿意與她過日子就隨便你,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是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去選擇對象,那么,我希望你有那個本事?!?p> 古林澤聽了,心情更加愁悶,他不想再呆在廳里,也顧不上在叔伯面前失態(tài),他站了起來,話也不說的就走出廳內(nèi),到了院子,卻又不知道何去何從?看看天色尚早,就毫不猶豫的拿了采脂勾,匆匆的往山上走去。
春天帶著花的香味悄悄的走了,夏天的炎熱就像林澤的心事那樣令人郁悶,但光陰卻不會因為你的喜怒哀樂而停止了腳步。
這一天早上,古林澤拿著采脂勾剛要去割松脂,屋下田埂路上的古潤龍就用模糊的口哨聲叫他去趕集,古林澤立即把采脂勾掛回墻釘上,興沖沖的走下坡道。
“你怎么穿著工作的衣服去趕集呢?”一見面,古潤龍就打量著他說。
“算了吧!再怎么打份也是山溝溝里的人,不重要了!”古林澤說。
古潤龍笑說:“有了相好的,其他的就無關(guān)緊要了吧?”
古林澤一陣心酸,苦笑說:“是呀!都不重要了!”接著把話題一轉(zhuǎn)說:“你又收購了多少松脂了?現(xiàn)在生意可以吧?”
“有一噸多,今天就要販到省外去,如果你沒什么事!一起去怎么樣?”
“總是聽你說走私到外省的,黃陵關(guān)卡不檢查了?”
“這你就不懂了!做生意講究八面玲瓏,關(guān)卡的人早已打通路了。”
“關(guān)卡的人可不少,能給多少呀?”
“你笨呀!用得著都給的嗎?一兩個就夠。”
“那分成多了?”
“三七?!?p> “你一噸松脂能賺多少?”
“一斤賺一毛,兩噸賺兩百元?!?p> “你是和白面眼鏡合伙的吧?”
“是呀!沒有他去打通關(guān)系,我那過得了關(guān)?如果被檢查到了,不但會被沒收貨物,還得罰款。”
“好!我也跟你去學學做生意!”
“不是我夸的,做生意要比你割松脂來錢快,甚至是比剝?nèi)夤鹌さ腻X還要多!而且也沒那么勞累。”
古潤龍那嶄新嶄新的拖拉機就停在牛浸塘村口開闊的路邊,車倉里裝載著滿滿的一車沙粒。古林澤知道,沙粒鋪蓋下面便是一袋袋包裝好的松脂。
古潤龍啟動了拖拉機,“突突”的柴油機響聲馬上響徹了山村,使得沉靜的山村頓時有了生氣,也使得古潤龍臉上有了傲氣。
拖拉機載著沙粒和古林澤到了鎮(zhèn)上停了下來,古潤龍是在等待著約定的時間點,時間一到,他就馬不停蹄地往關(guān)卡里開。古林澤看到設(shè)在國道邊的檢查站只有兩個工作人員值班,其中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們到來,站了起來就要攔截古潤龍的拖拉機,卻被年長的一把拉住并說了些什么。那年輕工作人員就停下了正欲往前的腳步,古林澤很想聽那年長的究竟對年輕的說了些什么話能讓年輕人停下來,但由于拖拉機的響聲本來就大,而此時的古潤龍又特別的開足了馬力的狂奔,古林澤沒聽到他們在說些什么,倒是看見了年長的遞煙給年輕的,而拖拉機就在這時候飛一般過了檢查站。
兩省交界相距并不遠,來來回回兼賣松脂只用了兩個小時左右便回到龍井鎮(zhèn)。
此時剛過中午,街道上來來去去的滿是流動的人群。
古林澤也許是出于習慣,他的眼睛還是不時的在人流中尋找,看看是否遇到秦黛嬌。但又想起陳詠梅說的話,再看看自己腳穿的那雙破舊得泛白的解放鞋,又拍了拍還沾有松脂油的衣服,苦澀地笑了笑,然后跟隨著古潤龍進入了招待所飯店。
古林澤知道這是一間有錢人才敢進入的飯店,如今見古潤龍進入,因而驚問:“你要在這間飯店吃飯嗎?”
古潤龍說:“這很正常的呀!我經(jīng)常和鎮(zhèn)上的老板經(jīng)常在這里吃飯,今天你伴我大半天了,我請你吃頓好的也是理所當然。”
古林澤無語,跟著他上了二樓大廳,大廳那也有兩桌正在吃飯的人,看他們整齊干凈的妝扮應該是政府里的人。
古潤龍找了處偏僻角落坐下,漂亮的服務小姐拿著菜單走了過來,古潤龍看也不看一眼就說:“我們就兩個人,來一個冬瓜煲就可以了?!?p> 服務小姐嘴唇動了動,話也不說就走開了。
古潤龍說:“龍井三大才子之一的石榴你知道吧?”
古林澤說:“我認識他,但他不認識我,怎么啦?”
古潤龍得意地說:“你又知不知道三才之首的黃志全已經(jīng)得了精神病了!曾經(jīng)的文化站現(xiàn)已改為投影廳了,老板就是石榴?!?p> 古林澤驚說:“黃志全得了精神?。课幕境闪送队皬d?老板是石榴?不會吧?怎么變化的那么快?”
古潤龍說:“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聽說黃志全的家人為了防止他在街上亂畫亂寫,都把他鎖在房里了不準出街了。而石榴卻在鎮(zhèn)上混得風生水起,不但開設(shè)了溜冰場、臺球廳、投影廳,而且還做走私板材、汽車等生意。”
古林澤嘆說:“曾經(jīng)的龍井三才子,一個癡呆了,一個暴富了,這真是件新鮮的事呀!”
古潤龍說:“可不是?我曾聽人說過這樣的話‘跟上時代的人叫天之驕子,跟不上時代的人叫地之傻子’,現(xiàn)在想想這話應該就是在說他們兩個了?!?p> 古林澤心想:是呀!我何嘗不是其中一個傻子?但他卻問:“你不是和白面眼鏡合伙的嗎?今天怎么不見他和你一起去賣松脂?”
“是和他合伙??!今天是趕集日,他要看他的電器鋪,所以就不去了?!惫艥欭堈f。
古林澤擔憂的說:“如果當中出什么事情,他又不在場,既不是你一個人承擔?”
“放心吧,大家還不都是為了賺錢?”
古林澤聽他這樣說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這時候服務員用木托端著一個和冬瓜一樣大小的木桶子過來,木桶子里裝著的就是一個完整得連青皮都沒去的冬瓜。服務員把木桶放在餐桌上,然后拿掉了用原瓜作蓋的蓋子,騰騰的熱氣立即從瓜肚內(nèi)升起,古林澤驚奇得伸頭探腦的看去,只見冬瓜內(nèi)的奶白色的湯上漂浮著些許紅棗、杞子、蘑菇等。待服務員走后,古林澤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往瓜內(nèi)舀,舀起來的是些排骨以及粉絲、玉米粒等食料。
古林澤學著古潤龍的樣子舀了些湯水放入碗里嘗了嘗,但覺清甜爽口,就連肉塊也鮮嫩美味,因問:“這一煲冬瓜湯要多少錢?”
“50?!?p> “呵呵!我就啥不得吃了?!?p> 古潤龍說:“你和潤石一樣就知道在山溝溝里干活,哪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的精彩?吃完飯我?guī)闳マD(zhuǎn)轉(zhuǎn),看看人家是怎么過日子的!”
古林澤說:“好呀!我正想去見識見識?!?p> 飯后,古潤龍帶著古林澤去了溜冰場,在溜冰場震耳欲聾的音樂中,那些與他同齡的但比他時尚的男男女女,瀟灑地在人群中來回穿插。
突然間,古林澤在這群飛舞的人群中發(fā)現(xiàn)秦黛嬌的身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細細的看,是她,果真是她,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只見她猶如舞臺上的舞者在翩翩起舞,她的姿態(tài)是那樣的優(yōu)雅大方。又猶如正在空中捕食的燕子,她的動作是那么的干脆利落。
古林澤此時心花怒放,好像就是在和她如蝴蝶般在花叢中起舞,如鴛鴦般在蓮池中戲水。但是頃刻間,陳詠梅的話如雷貫耳的進入腦海,他的天空頓時又烏云密布,雷電交加,狂風暴雨。他就像是一張葉子上的螞蟻,在波濤洶涌的河道上隨波逐流無法自己,孤獨、寂寞、空虛像黑夜般籠罩著他。
“既然不喜歡我,為何又擁抱我?”
他喃喃自語,他百思不得其解,想離去,又啥不得,想留下,又徒增煩惱,真是又恨又愛。最終,他還是恨下心來,快步地走出了溜冰場——他只是不想在溜冰場內(nèi)崩潰,只是不想看到增添煩惱的場景。
街道上還是人潮洶涌,古林澤的心仍然是紛亂如麻。
還沒等他平息內(nèi)心的煩躁,古潤龍又已把他帶到了一間臺球室里。
臺球室內(nèi)還是以時尚的青年男女為主體,室內(nèi)有七張球臺,其中一張被觀看的人群圍得像木桶一樣。
“他們又在賭錢了,”古潤龍說。
古林澤奇說:“他們是在賭錢?打球不是娛樂的嗎?賭多大的?”
古潤龍說:“這里每天基本上都在賭錢,有大有小,但看現(xiàn)在這樣的情形,應該是100元一局?!?p> “100元一局?唉!一局下來我都要割好幾天的松脂了?!惫帕譂审@嘆著說。
“如果是你贏了,你既不是幾天都不用干活了?!?p> 古潤龍說著靠上去觀看,然后又悄悄的對古林澤說:“你看,那個戴金戒指、金項鏈的胖子就是石榴;和他對局的年輕人是街邊仔,他的臺球技術(shù)在鎮(zhèn)上都是有名的,他每天都到這里打,而且每次總是有美女相伴,聽說他換女朋友的速度就像鎮(zhèn)上的趕集日,1.4.7,2.5.8的換?,F(xiàn)在在他身邊的那兩個女孩據(jù)說還是在校的學生呢!”
古林澤聽了透過人群的縫隙朝他看去,但見他竟是赤膊光膀的在和石榴對局,他冷俊的眼神和他高傲的神態(tài)還有他赤膊光膀的上身讓古林澤一看就生厭,他不服氣地說:“他何德何能?怎么會有那么多女孩喜歡這樣的人?”
“他家有“礦”呀!”
“有錢未必能換真心?!?p> 古潤龍笑他說:“你呀,怎么還像你爸那樣食古不化?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那些所謂的‘談心不談金’的時代早已一去不復返了,那些整天在大山里忙來忙去的山民能有什么見識?又能有什么出息?你睜大眼睛看看現(xiàn)在的他們吧!活得多么的瀟灑自在呀!”
古林澤被他說的話給震驚住了,他想起了秦黛嬌那難忘的擁抱,想起了陳翠蘭那默默含情的眼神,想起了陳詠梅和他爸爸說過的話,想起了他四叔現(xiàn)在已深居簡出。想及于此,他不禁想:是呀!時代變了,別人都跟著在變,而我卻還是原來的我,再這樣活下去,別說找不到自己心儀的女孩子,自己也終將會頹廢一生,這樣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可是,生在大山的人,面對的就是土地,又能怎么樣去改變?nèi)松兀?p> 這時候一陣喧嘩之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才知道是那赤膊光膀的小子贏了,只見他接過石榴遞給他的百元大鈔就往褲兜子一插,接著又繼續(xù)開始了下一局的對打。
古潤龍拉了拉古林澤說:“要不要我們也來打一局?”
古林澤說:“不打,我也不會,也沒興趣?!?p> “那我們再看看他們打一局吧?!?p> “還是算了吧,我覺得也沒什意思!還不如在街上走走?!惫帕譂烧f著就往外走。古潤龍雖然不啥,但還是跟著他出了臺球室。
當他們走到白面眼鏡的電器店時,他倆不約而同的往店里走去。白面眼鏡溫文爾雅的向他們問好,接著又和古潤龍談了些生意上的事,然后對古林澤說:“年輕人,你想學電器維修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白面眼鏡這一句話,使得一直憂愁苦逼的古林澤突然來了靈感,馬上有了自己的心思,有了自己的計劃,他暗自下定了決心:對,就這樣子的去做。他想與其茍延殘喘,不如放手一搏。繼而他又想這樣做會不會毀掉陳翠蘭?但他隨即又想:要成大事者,首先要學會絕情,就得像赤膊光膀小子和秦黛嬌那樣的無情無義。
這時候的他十分感激白面眼鏡說了這句每次見面都和他說的話,他悔恨自己當初沒有透徹領(lǐng)悟這句話的意思,現(xiàn)在,他參透了,他醒悟了,他不再東藏西躲的回避,而是熱情大方地主動伸出手去緊握著白面眼鏡的手說:“對!對!快了,就快了,很快就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