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蔥蔥清氣浮的樹隙間的一片葉子,舞動著清風(fēng),把那一瞬間的金色光輝反射到你的眼里,那一刻的靈光閃動為你留下艷麗,讓人情不自禁地產(chǎn)生喜愛之情,而風(fēng)景的隱與現(xiàn),沒有幽怨,沒有感傷。
白露過后,暑熱已經(jīng)消退,人在中午的太陽地里仍微微出汗,林瀟瀟穿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淡粉色長袖翻領(lǐng)棉布襯衫走進河堤邊的樹蔭下,把纖弱窈窕的身子依靠在一棵很大的槐樹樹干上,仰起頭,瞇起一雙纖長的丹鳳眼,深深地呼吸著樹馨。
昨天晚上又是一夜無眠,韓宏睿布滿血絲的眼睛痛苦又焦灼,還有他的話……你變了,讓我痛心!做錯一件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心從此被它扭曲……讓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流淚,自己還會流淚?還能流出眼淚?林瀟瀟為自己哭泣,為韓宏睿的痛苦哭泣。
林瀟瀟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流淚了。眼淚似乎可以讓憂郁壓抑的心情暫時呼吸點新鮮的空氣。
清晨,林瀟瀟怕父母看到自己哭紅的雙眼,她在父母起床之前就走出家門,來到河邊的樹林里。這里一直是她的樂園,樹林繁茂蒼翠,樹冠彼此相接,重重疊疊的綠葉隨著微風(fēng)婆娑舞動,太陽的光透過微風(fēng)中的反反覆覆的樹葉間隙閃亮,明滅.或許每個人都會喜歡那種剎那間閃入眼簾的燦爛,有一種美麗,有一種驚喜,有一種感恩,會在內(nèi)心油然而生。這種感觸在林瀟瀟細膩溫柔的心間會被長久留存。
林瀟瀟想,人生一切的過往也像樹隙間閃爍的陽光,自然而然被某片葉子反射,沒有也無法有事先的人為的謀劃安排吧???就像人和人的相遇,也都是機緣巧合?!人對發(fā)生過的事情,為什么不能像面對大自然發(fā)生過的事情一樣無喜無悲,為什么放不下?為什么要經(jīng)受這么多的痛苦折磨……人不是大自然的一分子木?人和樹木死后都是化為一樣的灰塵,為什么人不能學(xué)樹,沒有悲喜……
二十歲的少女,雖然已經(jīng)對人對事有一番感悟,但是,還是看不透許多事情。她的腦海里還在想……我變了,難道我不痛苦嗎?……我的心已經(jīng)被它扭曲了嗎……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對誰有什么惡意,更從來沒有蓄意去傷害誰……為什么我的心竟然早就破碎了一樣。藍天上的白云,寧靜悠閑地徜徉,它要去哪里?它可有方向?我也是一片云?不,我不是一片云,云是因為沒有目的地飄蕩而美好嫻雅,可我卻因為是沒有明確的目的,或者說有目的卻失敗了致使人生錯亂才頭暈?zāi)垦!?p> 在靜陽縣城,老人民路的北邊有一條十米左右寬的河流,它是途經(jīng)靜陽西南邊的沭河伸入縣城的一個細小的枝,由西向東再向南,貫穿小縣城。三十年前,這條河水清澈甘甜,魚蝦成群,兩岸有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安家落戶。林瀟瀟家的祖輩開始定居在河南岸。
河水清澈,家家都從河里挑水,放到院子里的一口大缸里,用明礬凈化,留吃喝洗用。夏天,玩得一身汗的孩子回到家,飲一瓢水,甘甜清涼,立時暑熱消了大半。
一年大部分時間里,綿延不絕的樹林似翡翠,鑲在這條波光粼粼的河兩邊,像一條中間是金線銀絲的綠色緞帶,飄逸在蘇北這個小縣城的密集的居民點中間。河水像一個純情的少女,明眸善睞,步履歡快;又像一個無私的母親,敞開懷抱,袒胸露乳哺育滋養(yǎng)兩岸的人、飛禽鳥獸、花草樹木。
夏天是河邊最熱鬧的時候,從早到晚。淘米的、洗菜的、洗衣服的、納涼的、娛樂的……人來人往,成群聚集到了河邊。
九十年代初,那時候,家家戶戶納涼靠的是手搖的扇子,有電風(fēng)扇的人家極少,空調(diào)更是稀罕物。
中午,天熱難捱時,下河洗澡的人像下餃子一樣,會游的游到河中央,像鴨子在水里一樣自由自在;不會游的在淺水灘慢慢往河中試探著去,還沒漫到屁股就停下了,僅蹲下讓身體沒在水里,像在澡堂洗澡一樣洗一把,然后互相打打水仗,嬉戲一番就上岸了;也有搭涼床或草席就地在樹蔭下午休的,有搖著扇子拉家長里短的,有聚眾打撲克的……
小孩子們從河里淺水灘鬧夠了爬出來,一開始是在涼床上,仰面望了一會樹隙間閃閃爍爍的太陽的金色光輝,等會又鋪席子到地上,仰面躺著,一會又把席子卷起來蓋住自己,慢慢地卷成筒子,不一會兒筒子在移動,挪近熱鬧的人群……
太陽快要落山了,晚霞燒紅了半邊天空,暑熱退了些,大人們在家里一邊準備晚飯一邊灑掃庭院,然后,在干凈的空地上放上一張為孩子們乘涼用小涼床。
河底最活躍的是小孩子,三五成群的在靠近樹根的地上尋找知了洞穴,一個小孩發(fā)現(xiàn)一個洞,幾個都圍過來看她捉知了。有的洞穴淺,手指頭伸進去就可把知了拎出來,雖然手指頭偶爾被知了夾得生疼卻也高興得很。有的洞穴深,手指什么也探不到,就要到水邊,口含著,手捧著水,灌入洞穴,知了經(jīng)不起水淹,很快就會乖乖地自己爬出來。
在那逢年過節(jié)才吃肉的年代,知了是美味呢,逮著了幾個拿回家讓家長放油鍋里炸或放炭爐上烤出香味來,是誰逮著的就是誰吃,邊上圍著幾個小孩子(姊妹或者鄰居)都直咽口水,臉皮厚的就討要或者搶吃。
在鴻圖橋與展望橋的中間,有一座臨河的土坯壘起來的大四合院,院子里住著三戶人家,院子從中間分為東西兩半,東邊住著林瀟瀟的三爺一家,西邊住著兩家,一是林瀟瀟一家,一是林瀟瀟的二爺家。三戶人家在小縣城里,像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的居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安分守己的日子。
每逢哪家大人拉著滿滿一平板車燒火用的煤球回來,院子里林瀟瀟,小慧等五六個孩子(從四歲到六七歲的)不等誰招呼,就會一擁而上,搶著把煤球抱送到固定的地方,只一兩個來回,一個個就極盡所能地把自個涂抹成夸張的小黑鬼,并且心照不宣地在大人面前保持鎮(zhèn)定,背地里卻笑瞇瞇地互相擠眉弄眼。等搬完了,沒等大人一句話“去河水里洗洗”說完,就歡呼著、連蹦帶跳地沖向河水。大人們跟后面喊:“不許走遠!就在下面的淺灘洗洗,洗干凈就趕緊的上來!”
臨近河邊放輕放緩腳步,取一根枯樹枝貼到水下沙泥上,動作要快要猛,向干坡上一刮,就會有小蝦和憨憨的大頭的黃色小沙趴魚被樹枝冷不丁帶上來,小蝦被小孩們搶食,小沙趴魚無人問津,不一會就會自個翻騰回河水里,返不回去的就會很快干死。
孩子們緩緩地走進清涼的河水里,先睜大眼睛在水里仔細察看,是否有不怕人的透明小銀魚還在附近游來游去,如果可以捉到一條,多少天都會興奮快活得四處炫耀。
從小在水邊長大的孩子,知道哪里水淺,哪里水深,水深的地方是不敢去的,聽大人講水深的地方淹死過人,有水鬼,水鬼的皮膚慘白慘白,冰涼冰涼,眼圈烏青烏青,嘴唇烏紫烏紫,手又長又尖,頭發(fā)濕淋淋,一縷縷的在深水底下飄拂著,它在等人過去,它在找替身,說是拉下水淹死一個活人,它才可以離開淹死它的地方,去投胎轉(zhuǎn)世重新為人。所以林瀟瀟,小慧她們對這誘人的清亮亮的河流是既喜愛又恐懼。由于年齡小,并不知道這是大人們編出來嚇唬她們的。
如果戲水嬉鬧正在興頭上,誰要是沒有預(yù)兆地恐怖地大叫—聲:“水鬼!”沒準就會嚇死一個。
一次這群小孩子正在水里追逐著小銀魚,忽然間小慧“哇呀”大叫一聲,膽小的慌忙往岸上跑,林瀟瀟和小雨天天伙著小慧一起玩,舍不得她,趕緊亂哭亂叫又怕又緊張地伸手去使出全身勁拉她,決心不能讓水鬼把小慧拖走。
誰知小慧抬起一只小腿肚子給她倆看,一邊哭著說:“流血了,馬簧……”
她倆趕緊把她拉上岸,用鞋底使勁拍向流血的地方……
一年夏季雨水較多,所有綠色植物都瘋狂生長,樹林更遮天蔽日,林邊低矮的灌林叢繁茂得密不透風(fēng),像林邊綠色的墻,林子里的野草也長得又密又高,小孩子蹲在野草叢中,遠處的人真不容易看見。
一天,小慧拉林瀟瀟去一個地方玩,從自家下面的河堤樹林里,一直向西走到較遠的林瀟瀟沒到過的地方,其實也就三四百米,在小孩子感覺卻是遠的。平常林瀟瀟只在自家門口河堆下面林子里玩,大人沒空帶著,從小被大人嚇唬著長大的孩子膽小,一個人不敢到離家稍遠的地方玩,即使來過,也是隨一群孩子一起。
小慧徑直領(lǐng)著林瀟瀟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那雖接近林邊卻很安靜,少有路人,三面都是密密的槐樹的灌木叢,叢中有一個可躺下一個成人的鋪滿新鮮綠的槐樹葉子的空地,空地上方,灌木的樹葉也從三面密密實實地合攏,進出的通道在林間隱秘的一個角落里,不在意發(fā)現(xiàn)不了,一到近前槐樹葉子好聞的濃郁氣息撲面而來。這兒真是個很特別的好地方。
“是誰把這里整成這樣的,真好玩。"林瀟瀟情不自禁歡呼道。
?。⑽乙膊恢?,我一來這里就是這樣子的。"小慧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輕聲輕語答道。
林瀟瀟剛想進去坐到那些鋪墊好的厚厚的香香的槐樹葉上,忽然,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不知從何而來,先她一步坐到了那些葉子上。林瀟瀟不認識他,有點怯,趕緊縮回去。小慧卻好像和他早就熟悉,小慧看見那個少年來了,高高興興地走進去坐樹葉堆邊和他說話。那個少年像變戲法一樣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樣樣好吃的好玩的,小慧眉開眼笑地接過來捧在雙手里。林瀟瀟站外面望著,那少年欣長的身材,在林瀟瀟的眼里已經(jīng)完完全全是成年人的身架子了,只是有些瘦伶伶的,清秀微黑的面龐,高挺的鼻梁,劍眉,修長的神采奕奕的眼睛。此時,他伸展開身體,讓自己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綠葉堆上,小慧坐在一邊。
林瀟瀟覺得他似曾相識,又似乎很陌生,對陌生的人,特別是年齡比自己大許多的男人,林瀟瀟都有忌憚心理,這忌憚心理來自于家長講的恐嚇故事,比如專門拐賣小孩的人販子,專門干壞事的小偷、壞蛋等。
小慧這樣冒失地和陌生人接觸,林瀟瀟覺得她有點傻,在這之前就覺得她有點傻。
小慧想念剛結(jié)過婚的姐姐了,拉著林瀟瀟一起到姐姐廠里去看她,小慧姐姐的廠子就靠河堆,一直走的路,離家不算遠。
姐姐在車間里一邊忙碌,一邊要小慧回家對媽媽說,她后天回家里。小慧分不清前天,昨天,明天,后天,回家的路上她愣頭愣腦地問林瀟瀟,姐姐說是昨天回家還是前天回家的?林瀟瀟告訴她是后天。
林瀟瀟看小慧坐在陌生的比她大許多的少年旁邊又覺得她膽子比自己大,又心生欽佩,是小孩子對大孩子的那種欽佩。
白瓷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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