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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信電子廠是云邊鎮(zhèn)政府下屬的企業(yè)，說是企業(yè)，其實(shí)就是十來個男女青年組成的隊伍，那時候廠里從上海燈泡廠拉來組裝燈炮芯組裝的業(yè)務(wù)。
王麗雅高中輟學(xué)就進(jìn)了這家工廠，劉秋峰也是那個時候進(jìn)了這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
工廠的工作每天都開心快樂，劉秋峰猛烈地喜歡上王麗雅，沒多久兩個年輕人瞞著王鶯鶯在工廠里舉行婚禮。
在十多個工廠同事的沉默里，劉秋峰，穿著灰撲撲的西裝牽著新娘的手，走進(jìn)新房。
太陽落山，沒有路燈，工廠的宿舍里拉出一根電線，一只幽暗的燈泡，散發(fā)著橘紅色的燈光。
沒多久王麗雅帶著劉秋峰回家見了王鶯鶯，看著女兒幾個月大的肚子，王鶯鶯沉默不語。
劉十三在娘胎六個月時，劉秋峰那時候聽說偷渡香港僅僅過了一條深圳河就能到香港，于是拿上家里的錢直奔偷渡香港的地方去了。
劉秋峰去之前到了老李頭的鐘表鋪，他說飛黃騰達(dá)時必回云邊鎮(zhèn)。
王麗雅知道后傷心的要上吊，沒死成，那天以后她幾乎整天不說話。
等到劉十三兩歲的時候，她又要走。
王麗雅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回過頭再看了一眼熟悉的小賣部。
王鶯鶯說：“你再走，就永遠(yuǎn)不要回來?！?p> 王麗雅的眼淚嘩啦啦流下來，她微顫的嘴唇說：“不能賴著你，死在外面也好，媽，你保重。”
看著女兒走出門，陽光依舊晃眼。王鶯鶯的癱軟坐在小賣部的凳子上，看著墻上女兒女婿的照片，哭得不能自已。
后來在香港王麗雅給王鶯鶯寫過兩封信，說結(jié)婚了，過得很好，就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回不來。
王鶯鶯托人回了信，說，你回來，我出錢。
王麗雅后來在香港扎了根，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劉十三的父親。
那些年王麗雅睡過天橋，撿過垃圾，后來嫁給了一個做生意的臺灣人。
王麗雅和臺灣人沒有生養(yǎng)，臺灣人生病去世后她去意大利接管他的產(chǎn)業(yè)。
王鶯鶯那些年再也沒有等到女兒消息。她一直想，是不是過得不好，沒臉回來呢？
……
昨天早上，云邊鎮(zhèn)僑聯(lián)和派出所民警閆小文來到小賣部。
他們告訴王鶯鶯說她的女兒回來了，只是目前還不敢回來見她，他們來動員王鶯鶯和劉十三同意見面，母子哪里有隔夜的仇。
僑聯(lián)的人和閆小文離開后，王鶯鶯一個人發(fā)了會兒呆，動不動就想到女兒王麗雅。
平日她也是在心里時時刻刻想的，今天不一樣，再不見面可能來不及了。
王鶯鶯灑水，把地面掃干凈，小賣部的窗玻璃擦得嘎吱響，走出院子，繞過院墻，后頭空地停著拖拉機(jī)。
打開油箱看，柴油夠的，去云邊鎮(zhèn)足足有余。
王鶯鶯吃力地爬到駕駛座，喘口氣，心想，這鐵疙瘩質(zhì)量真不錯，跟了她這么多年，配件換了幾套，踩下去力道十足，哐哐作響。
平時最遠(yuǎn)開到縣里進(jìn)貨，城里還沒去過，她望望拖拉機(jī)，穩(wěn)穩(wěn)心神，對拖拉機(jī)說：“走，接女兒回家?！?p> 王鶯鶯坐到拖拉機(jī)駕駛座上，踩下踏板，突突聲中，她駕駛拖拉機(jī)向山下云邊鎮(zhèn)開去。
……
她王鶯鶯運(yùn)貨多年，看著從不迷失方向。
拐錯路，掉頭，繞圈圈。一會兒跟在渣土車后面，一會兒躥進(jìn)小道，丟香煙和認(rèn)識的人問好。
七十已過的王鶯鶯，駕駛拖拉機(jī)，到了酒店那里。
母女見面，王鶯鶯絮絮叨叨，王麗雅頭跪在她的面前，哭著說：“媽，年輕時候我以為活得很沒意義，想要的都得不到，算了，什么都不要，死了算了?！?p> 王鶯鶯心突突直跳，擦擦眼淚，氣得罵她：“你怎么能亂想！我老太婆在，你就有家的，闖得出去，回得了家，才是硬邦邦的活法！”
王麗雅趕緊摸摸王鶯鶯的背，幫她順氣，沒想到王鶯鶯反應(yīng)這么大。
……
小賣部，桃樹下，庭院中圍了好多人，劉十三淚眼模糊地看著王麗雅，咧著嘴哭著說：“你不是死在外面嗎，你怎么才來？”
王麗雅眼淚唰地掉下來，止都止不住，跌跌撞撞跑過去，抱著已經(jīng)成年的兒子，不停摸他腦袋，像他小時候一樣哄：“不哭不哭，媽媽回來了，對不起，對不起?！?p> “多少年了，外婆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怕你不自在，她說不怨你，讓別太難過，你永遠(yuǎn)是她的女兒，她永遠(yuǎn)都盼著你好。”
劉十三說完泣不成聲。
“外婆還說，你去哪兒，嫁到再遠(yuǎn)的地方，回不回來，都是她的女兒?！?p> 王麗雅、補(bǔ)習(xí)班回來的程霜和球球還有外婆王鶯鶯，一家擁抱在一起，更是哭成了淚人。
生活啊，在季節(jié)的列車上，如果你要提前下車，請別忘記推醒裝睡的人。這樣她就不會沉睡到終點(diǎn)，假裝不知道自己離開了溫暖的家。
九月的夕陽隱沒在桃樹影里，壟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送來薄霧水氣氤氳。
小賣部上空的星星爬上了天際，云邊鎮(zhèn)有一家人在桃樹下挖出了一壇酒。
那晚庭院的桃樹下，三姑六婆、智哥、毛婷婷夫婦、羅校長大家都在。
牛大田和秦小貞夫妻倆在天很黑時分也來了，他拿個袋子里面裝著好吃的，瓜子酥、雞蛋糕、巧克力……
他給球球遞了過來，球球高興壞了，大人們談天說地，她埋頭整理那些吃的。
這時牛大田忽然湊過來說：“球球一個人獨(dú)享，過分了啊?！?p> 球球白了一眼：“就是吃不完才整理啊，都是球球喜歡吃的?！?p> 牛大田：“那多拿一點(diǎn)。”說著又從外面車?yán)锬脕硪粋€大袋子。
那個晚上，圍在木桌上，大家都吃飽了，喝夠了，大家暢所欲言，好不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