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認為吧,一個學生應(yīng)有的技能中似乎不包括“打劫”這一項,修女據(jù)此把他們評判為最差一屆學生多少有些荒唐。
他思考著如何在不觸怒修女的情況下,言辭謙卑地提出這個問題,不覺自己整個人像塑料袋一樣在她手上繞了一圈,揪在他前衣領(lǐng)的手轉(zhuǎn)到了后衣領(lǐng)。
修女騰空而起,飛向烏云中心,陳浩被她拎著一道飛上了天。腳下沒有實物的虛無感使他半蜷縮起來,腦中閃過無數(shù)高空墜落的自救方法。
隱匿在烏云中心操控渾濁物質(zhì)的是一名爆炸頭男子,他看著至多不過二十來歲,身上卻透著一股暮氣,恍惚看去,更像是年逾半百但保養(yǎng)良好的太監(jiān)。
“許久不見了,御詭靈王?!毙夼币姕睾偷貑柡虻?,“你這動靜可鬧得不小?!?p> 御詭靈王盤腿坐在烏云上,笑吟吟地點頭:“少說也有四十年了吧?和那時你鬧出的動靜比起來,我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戰(zhàn)爭時期嘛,總歸是不同的?!?p> 御詭靈王眼中笑意斂去,唇角卻并未下壓,看起來皮笑肉不笑的,令人脊背發(fā)涼。
“四十年過去了,你倒是直爽了不少?!?p> “玄夫是你買走的?!毙夼隙ǖ卣f。
御詭靈王屈起食指,敲著自己的膝蓋骨,緩慢地說:“除了我,還有誰能一次性拿出十盒天魑凝?幽谷戰(zhàn)神大人莫不是惱恨我搶了你中意的拍品,來找我算賬了?”
修女似乎是聽到什么極可笑的東西,大笑起來。被她拎在手上的陳浩在她的笑聲中無助的顛簸,只能把身體縮得更緊些,祈禱修女不要聊上頭了把他扔出去。
他現(xiàn)在感覺就像是被媽媽拽出去一起買菜的小孩,媽媽在菜場遇到熟人聊了起來,他不能吵不能鬧不能催,只能抱著媽媽的腿發(fā)呆……不,把自己放在小孩的角色上未免有些抬舉自己了,他充其量不過是修女新買的一顆白菜,連個袋子都沒套,就這樣被提溜著菜葉掛在人手里。只要修女手指放松一點,他就會掉進污水坑,被來往的行人踩成白菜泥。
修女笑得眼角擠出淚水才堪堪停住笑,她抬起手想擦眼淚時,才記起提在手里的陳浩。
陳浩幽怨地凝望她,她卻仿佛沒事地放下手臂,繼續(xù)和御詭靈王聊道:“我居然忘了,你是這么幽默的一個人。我就與你直說吧——”
“我不希望玄夫啟動,也不喜歡它存在于詭道山?!?p> 御詭靈王沒有答話,僵硬地上揚的嘴角也逐漸放平。
“但沒關(guān)系,我知道一個方案,可以幫我們解決這個小問題?!?p> 御詭靈王臉色大變,即刻聚集渾濁物質(zhì)攻向修女,可惜為時已晚。在他抬手的剎那,頭顱爆開,帶著白色粘液的血肉同他失去首級的身軀從云端墜落,組成烏云的渾濁物質(zhì)也飄揚散去,溶解在日光下。
“當詭道山歸于我時,那些小問題就能很好地解決了?!?p> 陳浩呆滯地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藍天,不自覺地哆嗦起來。
修女的殘暴他早有預(yù)料,能當?shù)蒙稀皯?zhàn)神”二字的人,大多砍頭如砍菜;御詭靈王的死狀也沒能嚇到他,就他的認知而言,這已經(jīng)算死得相當干凈利落的了。
真正讓他恐懼的是,御詭靈王怎么說也是稱霸一方的雄主,居然連一點像樣的反擊都沒來得及做出就讓修女爆了頭。
而兩個小時前,他竟然還想找幽谷戰(zhàn)神討薪。
烏云潰散,顯露出其他藏在云后的人。他們?nèi)齼沙蓤F、竊竊私語,不斷向修女投去驚疑不定的目光。
一名穿著紅衣的人前行數(shù)米,厲聲斥責:“幽谷戰(zhàn)神!你這是壞了規(guī)矩!”
修女長長地“嗯”了一聲,不急不慢地掏出一根煙,叼在口中,用白金色的天火點燃。
“都過了這么多年,有些規(guī)矩是該重申一下了?!?p> “我不管夏囚天曾經(jīng)與你們達成了什么樣的交易,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與夏氏一族過往簽訂的契約全部作廢。”
“變天了,該重新站隊了。我由衷地希望,你們這次能做出正確的選擇?!?p> 她吐出一口煙,站在最前的紅衣人瞬間爆成一蓬血霧。其余人則是遠遠地看著那團血霧沉降,染紅伏倒在地的白色樹木,保持著詭異的靜默。
然而修女并未就此結(jié)束,她掃視兩下那些浮于云端的人,悲哀地嘆息道:“有些心里話還是用精神力屏蔽一下為好,聽得太讓我難過了?!?p> 話音未落,又是幾人身體爆裂而亡。
“至于剩下的諸位……很感謝你們的理解?,F(xiàn)在可以回去把你們的領(lǐng)導叫過來,是時候聊聊我們的新契約了?!?p> 幸存的人左右互相看了看,靜默了半秒后,猛地向不同方位沖去,轉(zhuǎn)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浩直視前方,眼神空茫。修女說的那幾段話在他腦中持續(xù)盤旋,勾勒出他并不想窺探的另一面。
就這樣,不要去探知。一個聲音從他大腦更深處傳來,向他發(fā)出警告,不聽、不看、不問、不管,否則他會被徹底拖入這團陰謀的泥沼。
可偏偏在這個最該保持沉默的時刻,他不知從何生出一股勇氣,驅(qū)使他開口問道:“你來夢樂鄉(xiāng)不是為了那幾件拍品,也不是為了什么開山大陣或鍛煉學生……你來是為了重新分蛋糕,奪走夏囚天手中的權(quán)力,是嗎?”
修女挑挑眉,算是默認:“更準確的說法是,奪回。夏囚天享受我的權(quán)力享受了太久,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身份,該想辦法提醒一下他了?!?p> “可是為什么要挑在夢樂鄉(xiāng)干這些?你又為什么要帶上我們這些沒用的學生?”
“地點的選擇涉及了約束條件,契約只能在立成的地方撕毀。夏囚天當初在夢樂鄉(xiāng)立成契約,我也只能在這里撕毀契約。至于你們……”
她忽而笑了起來,低頭看向陳浩,別有深意地說:“你們可是我的代理人,大有用處?!?p> 陳浩打了個寒戰(zhàn),理智終于在這一刻戰(zhàn)勝了勇氣,奪回了他舌頭的控制權(quán)。
他閉上嘴,低頭凝視著自己的腳,期望修女可以當做他什么也沒說,早點把他放回地面。
修女吸了口煙,把陳浩拎高了些,左右瞧了瞧。
“喲,怎么突然安靜了?不多問點?你還有一個問題額度,浪費了就可惜了?!?p> 陳浩略微抬起頭,欲言又止。經(jīng)過修女的反復教唆和再三猶豫后,他終于還是選擇用掉這個問題額度:
“你飛上來找御詭靈王,為什么要把我也帶上來?”
“也沒什么特別的用意,起個造型上的作用罷了。”修女坦言道。
陳浩信她個大頭鬼,如果是起造型的作用,為什么不拎千?誰能拒絕一個有翅膀的半龍大挎包呢?
對此,修女給出的理由意外的樸實:“你離得近,埋得淺,好挖。”
大地深處忽然傳出轟鳴聲,原本平實的土地隆起,吐出鬼杉龐雜的根系,仿若一只巨獸沖向飄在天上的二人。
修女只是淡淡地瞟了眼下方地勢異常的變化,悠閑地彈了彈煙灰,說:“新的契約會帶來新的利益糾紛,你知道我們一般怎么解決利益糾紛嗎?”
“用拳頭,輸家不配享受任何利益。”
蒼白的鬼杉轉(zhuǎn)化為一只只巨大的手骨,根系化作多余的指節(jié)相互勾連,抓住拋棄他們的土地,遏止土地隆起勢頭的同時,迅猛攀上山巔,朝他們抓來。
“我們會在天上為那一點利益斗得你死我活,與此同時,你們作為我的代理人,要在地上與另外這些老不死的代理人們戰(zhàn)斗?!?p> 說話間,一道青芒從遠方?jīng)_他們背后襲來,青芒之后緊跟著一只翼展數(shù)十米的黑色飛鳥;正對著他們的太陽突兀地變色,更遠處的地面塌裂出一條深溝,冰霜在難以探知的溝壑之地快速蔓延,從地下悄然向他們靠近。
修女卻像是瞎了一樣,手指夾著煙還在與他閑扯:“你說我來這里只是為了分蛋糕其實也不對。所謂代理人其實是各方勢力中年輕一輩的翹楚,與他們戰(zhàn)斗應(yīng)該會受益頗多,也算是鍛煉你們了。另外你們這些代理人在今天之前基本都沒見過,彼此也沒什么過節(jié),讓你們干打確實為難人。所以我們會設(shè)立一個最終大獎,激勵一下你們的戰(zhàn)斗意志……這個獎品就是開山大陣?!?p> 陳浩心里發(fā)慌,想跑又跑不掉。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每一個方向、每一個角度都或遠或近地存在著針對他們的攻擊,就連他們頭頂上都有一條如綢帶舞動的彩虹準備向他們抽來。
修女終于有了動作,她扔掉煙,輕輕一揮手,三根足有兩人寬的鎖鏈斜插入地,空間陷入凝滯,周遭一切事物的色彩半褪成發(fā)灰的淺色,仿佛被暫停了時間。
“開山大陣求的不過是個殺傷力和攻擊范圍,還需要多人啟動,不實用。贏得了不過是面子上好看點,你們的主要目標是趁亂打劫。不僅是夢樂鄉(xiāng)壓軸的那五件拍品,還有你們看到過的所有好東西,星髓、六面體、血玉、天魑凝……值錢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我搶了?!?p> 陳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有什么問題?”
“不是……我們不是該作為代理人在下面和其他代理人戰(zhàn)斗嗎?為什么又變成了搶劫?”
“戰(zhàn)斗和搶劫沖突么?”
陳浩啞口無言,但還是不死心地試圖辯駁:“可我們搶劫又有什么目的呢?”
“目的是進貨,搶到的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都是你們自己的,對自己有用的就趕快用,沒用的攢著,等有用的那天拿出來用?!?p> “攢著過期了怎么辦?”
“隨便找個孤兒,把過期的東西扔給他,收獲一個小弟,然后再去搶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