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謊。”
僅僅是一瞬間,夏至眼中的真摯便崩裂開,如同那只被陳浩無意碰倒的燒杯,摔碎成一地玻璃渣。
她終于露出了真實面目,翹起二郎腿往沙發(fā)上一歪,輕佻地笑著,指揮他道:“去零食柜拿瓶可樂,再隨便拿點什么爆米花蝦條,這個話題得花點時間好好聊聊?!?p> -
“正如我所說,付止溪是突然瘋的?!毕闹劣弥讣纵p輕敲著易拉罐,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口吻說,“但對于魄靈是眾生書的人而言,從來不存在什么‘突然’?!?p> “她應該已經(jīng)循環(huán)了很多次,終于在那個節(jié)點意識到,自己改變命運的能力已經(jīng)被剝奪了,這才瘋了?!?p> 陳浩問道:“誰剝奪了她的能力?”
夏至歪頭看著他,莞爾一笑:“已經(jīng)知道答案的問題就不要再問出來了,浪費時間?!?p> 沒有愧疚,沒有悔恨,只是輕飄飄的一句“浪費時間”。
這就是付止溪能得到的答案,浪費時間。
縱然陳浩與付止溪毫無交情,此刻心中也不免涌上幾分悲涼之意。
“為什么要那么做?”
夏至滿臉不可思議:“不然呢?她一天到晚擱你旁邊混,她能改自己的命運不能順便改改你的命運?你自己的命運握在別人手上你睡得著覺?”
陳浩張口想反駁,但仔細一想,竟覺得她說的一點也不錯。
這么個人放身邊,誰睡得著覺??!
“那你下手怎么不利落點,讓她死成個閉環(huán)呢?!”
夏至叼著已經(jīng)喝空的易拉罐,疑惑道:“死成個閉環(huán)是什么意思?”
陳浩自己也解釋不太出來,只得連連嘆息,遺憾道:“反正就是死了但沒死透……你別管了,楚風翎哪去了?”
“他偷吃我的干脆面,被發(fā)配去超市進貨了。”
陳浩扭頭便要出門去找他,臨走前細細叮囑夏至抽空弄死骷髏神王和魔焰隕落霹靂君主,別管什么原因,弄死他們就對了,并順走了桌上的兩包海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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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事情就是這樣,麻煩你幫個忙,把付止溪的魂收收,讓她死成個閉環(huán)。”
楚風翎注視著眼中充滿期望的陳浩,表情可以稱得上是變幻莫測:“……慢著,倒帶回前面那句…什么叫你和千也進入了循環(huán)?”
陳浩聳聳肩:“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事情就這么發(fā)生了。你也別問那么多,趁早搞死付止溪,大家都好過?!?p> “那如果殺了付止溪,問題還是沒解決,我們還是得挨個去死呢?”
陳浩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低聲斥道:“這么不吉利的如果干脆別去想!如果不是付止溪搞的鬼,多半就是咒喪神了?,F(xiàn)在有個千面之神攆在我們屁股后面已經(jīng)夠可怕了,我不想再加一個!”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屁股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不由得從地上彈了起來。他怒目圓睜,打算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一回頭卻看見超市員工杵著根叉棍,滿臉不耐煩地說:“你們倆大男人在這開茶話會呢?超市要打烊了,快結(jié)賬回去!”
陳浩瞧了眼墻上的掛鐘,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十一點半了,連忙向店員賠不是。楚風翎則是拎起一大包零食,扔給人一句“記你們領主賬上”,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他追著楚風翎出去,見他往另一個方向走,急上前攔?。骸皩W校在那邊?!?p> “都這個點了,學校門早關了,不如回去睡一覺,明天再說。”
陳浩可不想聽這些,推著楚風翎就往學校走,一邊推一邊說:“學校大門關了就翻墻嘛,有什么難的。就是要注意一下,那個圍墻很容易掛破褲子。不過問題也不大,我們可以去偷教導主任的褲子。那褲子我試過了,又保暖又輕便?!?p> “……你們之前的循環(huán)里生活挺多姿多彩呀?!?p> -
新歷4227年,秋。
她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打了。其實就算記得清也沒什么意義,她既沒有找他們復仇的能力,也沒有遏止他們的方法。
打回去,打贏他們——每個人都這么告訴她,全然忽視她根本打不贏的事實。
熬吧,熬過這三年,去一個安全、沒有紛爭的地方,沐浴在陽光下,忘卻這一切……
溫熱的血如暖陽潑灑在她臉上,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角落,直到聽到施暴者的尖叫,她才恍然這不是幻想中的陽光,而是實實在在的血。
她抬起眼皮,仰頭看去,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被一根削尖的課桌腿刺穿咽喉釘在了墻上。血如瀑布從他的傷處落下,澆在她淤青的手臂上。
好溫暖的血,比陽光還要溫暖。
她從血幕下爬出來,看見了兇手。
她認識她,西南域的領主,驚天動地大力神,大家都這么稱呼她。
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仰視神。
她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她看上去一點也不符合“大力神”這個稱號,她高挑、纖細、傲慢,但確實美得驚天動地。比太陽更耀眼,比鮮血更熾熱,明艷靡麗如同瀕死時才會出現(xiàn)的幻影。
“你居然……你居然殺人!”那個總是喜歡在她耳朵后燙煙疤的同學跪坐在地上,指著神尖叫道。
多么無禮,多么大膽,多么愚蠢。
神卻寬宏大量,只是輕蔑一瞥,與左右親友談笑道:“大驚小怪,不過是殺個人罷了。你們不也在做差不多的事嗎?”
“這可不一樣!”這次叫嚷起來的是那個喜歡用針扎她腳腕的同學,“我們也就是欺負一下沒用的人,你可是,你,你殺人是要償命的!”
神高高挑起眉毛,看著他,笑了。
“你錯了,是一樣的。殺戮與欺凌并無什么不同,兩者的快感皆來源于支配他人所帶來的愉悅感?!?p> 她爬伏在地上,看著神一步步走來,鞋跟在薄如紙片的地毯上敲出悶響。
她越過她,俯瞰那幾個瑟瑟發(fā)抖的人,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們享受欺凌他人時產(chǎn)生的愉悅,我享受殺戮他人時產(chǎn)生的愉悅,都只是小小的個人愛好罷了,沒有高低之分。那么告訴我,你們?yōu)槠哿璧男袨楦冻鲞^代價嗎?”
“看,沒有吧。那我為什么要為殺人而付出代價?”
那個煙鬼啐了一口,顫聲罵道:“邪門歪理!”
“你覺得這是邪門歪理的原因是因為在我面前,你是那個被支配的人。如果我給你機會讓你繼續(xù)支配他人,你可就會覺得我的話是世間真理了。”
“——我問你,你想成為支配他人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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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捧著付止溪的日記本,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楚風翎從他手中拿過日記本,拍了下他的額頭:“別發(fā)呆了,就這一段,后面沒了?!?p> “沒了?”陳浩奪回日記本,反駁道:“不可能!我能感覺到,這個本子可以連結(jié)到大量記憶,絕對不止剛才那一小段!”
楚風翎又從他手中搶走日記本,說:“對,大量混亂的、碎片化的記憶。我能幫你揀出一小段完整的就不錯了,再看下去你的記憶會和她的記憶攪在一起,變得和東方遠榮一樣?!?p> 本來還要搶日記本的陳浩一聽,老實地放下了手。一直旁觀的小花和千終于找到機會,湊上來問:
“你探查到什么沒?付止溪怎么和夏至掰掉的?”
“是付止溪在背后搞的鬼嗎?我們下一步要怎么辦?”
千的問題提醒了陳浩,他一拍大腿,扭頭質(zhì)問楚風翎:“對啊,不是讓你來弄死她嗎!怎么又變成讀記憶了?”
楚風翎翻了個白眼:“她的靈魂根本就不在這,怎么弄死?你和她靈體的那段對話多半也是某次循環(huán)的記憶,只是你那會剛活過來,腦子不清醒,分辨不出來?!?p> “剛活……?”千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陳浩一樣,驚惶不定地問:“你告訴他了?!你說了多少,不會什么都說了吧!”
陳浩頗為無奈地答:“不然呢,就我倆沒頭蒼蠅一樣亂竄也不是辦法啊。告訴他說不定能改變點什么活下來呢?!?p> “等下,你們到底在說什么?有人愿意告訴我你們這是在抽什么風嗎?”小花迷茫道。
千又看了眼陳浩,大拇指往小花身上歪了歪,問道:“要跟她說嗎?”
“說吧,話都說到這了,不交代又能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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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對自己的死法很不滿意。
陳浩很理解她,沒人會對自己的死法滿意,就像他不喜歡爆頭,千不喜歡上吊。也就是楚風翎死得晚,沒人知道他的死法。
不知道怎么死的楚風翎若有所思:“我覺得,可能跳出循環(huán)的關鍵不在我們身上?!?p> 正在給自己設計滿意的死法的三人齊刷刷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他。
“據(jù)我所知,眾生書不是萬能的,它能改變的東西有限,要想完成錯位神計劃中足以救下我們性命的大改,就必須依賴強大的變數(shù)……”
陳浩自豪地挺起胸膛:“就是我們!”
“……不,前兩次循環(huán)恰恰說明你們不是變數(shù)。你們連續(xù)兩次的死法都一樣,殺你們的兇手也是同一人……”
這話陳浩不愛聽,再次打斷了他:“怎么是同一人呢?第一次殺我的是骷髏神王,第二次殺我的是什么燒烤君主,不挺變數(shù)嘛?!?p> “行,我糾正一下,同一類人。殺你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和夏至有仇,但是出于種種原因找上了你,本質(zhì)上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陳浩蔫了:“那怎么辦,上哪找大變數(shù),去問錯位神嗎?不是我疑心病啊,但我總覺得錯位神這人不可信?!?p> 楚風翎難得贊同他的觀點:“的確,人是會說謊的,但記憶不會?!彼嗔说喔吨瓜娜沼洷?,“而我們恰好有現(xiàn)成的記憶。”
小花有些憂慮,問道:“可你不是說這里面的記憶雜亂不堪,再往下看會和東方遠榮一樣變成植物人嗎?”
“他什么水平,我什么水平?!?p> 陳浩撿起剛吃完的零食袋子朝他扔過去,不忿道:“快變成植物人吧你,你看我到時候會不會偷偷拔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