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金船長的記憶空間是一本厚相冊,那么鯨宿的記憶空間就是一座巨大的、設(shè)施完備且華美的劇院。
奧羅曾經(jīng)在星之學院門前的商業(yè)街里進過類似的建筑,商人們樂意開辦這樣的劇場來斂財,魔法師們比起擂臺也更喜歡站在更安全的舞臺上表演。同時劇院歡迎的還有大陸上的各個劇團們,不是所有劇團都有條件在城市或野外的空地上安營扎寨、自己建立表演場地的。
鯨宿的每一段記憶都變成了這座劇院的一部分,為觀眾準備的椅子上冒出了一張又一張時而正常、時而扭曲的人臉;熒幕上放映著記憶空間的主人自出生到現(xiàn)在起最記憶深刻的故事;舞臺的布景時刻在切換:有時是宏偉的、繚繞著霧氣的城池,有時則是貼滿圖紙的墻壁與空白的天花板。
奧羅在舞臺上轉(zhuǎn)了一圈,貼著幕布與投映上背景的熒幕,打量著不斷變化的四周場景。
頭上的包廂里也時不時傳出來自不同人的聲音,而理所當然的,他們不可能是奧羅認識的人。
面對著他的劇院座椅上浮現(xiàn)出一張人臉來,他認出了那是他自己。
烏黑的頭發(fā)蓋著一只眼睛,這個最明顯的外貌特征也成了鯨宿記憶里對“溫莎”最深刻的印象。
奧羅默默地飛了過去,人臉拉進了,他也看到了出現(xiàn)在它邊上的新布景與新角色。劇院的舞臺不限定于最明顯的那片地帶,實際上,各個由記憶組成的“戲劇”能在這處空間的任何地方上演。
鯨宿記憶中的溫莎站在布置精密的魔法陣邊上,朝著他作揮手的動作。
于是奧羅代入的視角變幻成了鯨宿本人,只見這位中年紳士長吁了一口氣,套著通過魔法陣維持的“氣泡術(shù)”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海中。
他沉了下去,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耳畔能聽見水流動的聲音,可惜視野里卻是一片漆黑。
被黑暗力量污染的水域沒有正常的生物活著,偶爾路過的海魚露出它們猙獰的暴牙,在觸碰到魔法師之前,就被氣泡術(shù)附加的護盾彈飛到未知的某個海洋角落中去了。
中間的記憶對鯨宿而言不算太重要,它們不過是他抵達結(jié)局前的尋找過程。
所以奧羅眼中的一切就得到了加速,到了最后,他看見鯨宿臉上出現(xiàn)了釋然般的微笑,嚴肅的神情在他發(fā)現(xiàn)了某件東西后便轉(zhuǎn)瞬即逝。
他彎下腰,并不很容易地從黑暗的海底取走了那張東西——是一枚薄薄的、邊緣呈鋸齒狀的紙片。奧羅怎么看都感覺那是一張被撕毀的照片。
它會和宿霧沉沒的事件有關(guān)嗎?還是和襲擊宿霧王國的黑魔法師有關(guān)呢?亦或者,它僅僅是和鯨宿這個人有關(guān)?
奧羅后退一步,退出了演出過程中的戲劇,少年的臉頃刻間變得兇橫,它張開血盆大口直撲遠離了自己的看客,卻被束縛在那張座椅上,掙扎了幾下就消失了。
奧羅朝其他浮現(xiàn)出人臉的地方飄去。
在一排排的座椅中,突然間,奧羅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并非是單獨的一張人臉,而是有著完整的身體,全身被黑色的衣物包裹,頂著一頂烏黑的帽子。
他就坐在劇院角落里的椅子上,臉是糊的,輪廓實際上也不算很清晰。
?。ㄌm斯先生。)
奧羅在心中叫出了他于對方的稱謂。
漆黑的人影也像之前一樣,一接近就擴展成了新的場景,多出了許多陌生的人物角色。
“我受夠了!”鯨宿記憶中的他自己這么說道。
他將桌案上的紙筆盡數(shù)捋到了地面,然后轉(zhuǎn)過身沖著公寓房間門口的客人大聲叫喊:“沒有人愿意幫我!因為你們!沒有人!”
平日里認真嚴肅的中年紳士歇斯底里地狂嘯著,門口的客人卻一言不發(fā),只待門里面的人一步一步接近,揮起手杖當頭擊來。
客人后退一步,一柄裝飾有漆黑球體的魔杖抵在了鯨宿的手杖上,暗影的力量從他的體內(nèi)溢出,化作鎖鏈束縛住了鯨宿的身體。
“黑魔法?”鯨宿愕然。
“對你,還不需要我用到黑魔法?!笨腿死渎暤馈?p> “真是……抱歉?!敝心昙澥坷潇o下來,束縛著他的鎖鏈也因為他的心態(tài)變化而逐漸松弛,“我有些失態(tài)了,畢竟,我真的缺少一個助手?!?p> “黑魔法師們可以幫助你?!?p> “不,不需要他們?!宾L宿抬起頭,感覺身上的鎖鏈又開始變緊,“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太多我的秘密,這次的研究,我不希望你們參與?!?p> “你還真是誠實?!?p> “對于您,我可沒辦法扯謊?!宾L宿搖搖頭。
“倘若你需要,我也能為你找一個清白的助手?!?p> “我希望能自己找,我有人脈?!宾L宿低下頭,“他很快就會給我消息,很快……”
場景被拉遠但更快又被拉進,人物還是方才的那兩個,不同的是,這次黑衣服的客人已經(jīng)進入了鯨宿的房間。
鯨宿捧著他那顆猶如冰雪鑄成的水晶球,用魔法將其中的信息轉(zhuǎn)化為了書面的文件,然后全部攤平、展開在他的書桌上。
“他是一位很可靠的情報商人,只有人選足夠可信,他才會將他們推薦給我?!?p> (然而他只是把自己報社的撰稿人推了出去。)
故事之外的奧羅有些感到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的研究……很著急嗎?”黑衣客人壓了壓頭上的帽子,更讓別人看不見他的神情了。
“再過幾天,那處海域會迎來黑暗力量的低峰值?!宾L宿頭也不抬地說道,他還在篩選推薦人選的信息。
“這幾個人中,也有很擅長黑魔法的吧?”
“您認識他們嗎?”
“都是化名。”客人低沉著聲音說道。
“那我又該怎么確認這些人中沒有您的眼線呢?”鯨宿一下子泄了氣。
?。ㄋ€真是個實在人,當著客人……蘭斯先生的面,說了這么多足以稱得上不敬的話。)
(鯨宿對蘭斯先生用了敬稱,那他究竟知不知道蘭斯先生的身份?)
“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焙谝驴腿苏Z氣中透露著一絲笑意,十分明顯,奧羅相信鯨宿有能力辨析出來。
鯨宿渾身一哆嗦,雙眼中充斥著驚恐的神色。
“這個人——”客人黑袍下的手一抬,桌面上的一頁文件隨著他的動作飄浮到了半空中,緊接著被遞送到了鯨宿眼前。
“幫我試探一下他吧。”
奧羅的身體不住地退后幾步,險些退出這段記憶。
蘭斯的話語為他帶來了過多的震撼,標注著“旅行家”字樣的文件上,除了他向阿大事務(wù)所投過的幾次稿件外,其余的信息就只有他的性別和職業(yè),正如他在現(xiàn)實中所看到的那般。
“你是優(yōu)秀的黑魔法師?!碧m斯就像是一條生活在危絕之地這般陰冷地帶的毒蛇,吐著信子在鯨宿耳畔呼出纏毒的話語,“幫我做到這件事,就像陪我的下屬們演一場戲。”
“沒有人會去打擾你的研究。
“沒有人會來妨礙你的夙愿?!?p> “我能知道……他是誰嗎?”鯨宿接過那份基本上沒什么用的人物資料,他的聲音顫抖著,說出的話卻是完整的。
“你還真是好奇?!焙谝路目腿碎_玩笑般地感慨說道,“很遺憾,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欸?那您……”
“可能是熟人之子,也可能是某個未獲取資格的新人。”黑衣客人長嘆一口氣,“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是我想錯過的?!?p> “您要親自來看他嗎?”
“出現(xiàn)的只會是我的下屬。”
客人像是瞥了鯨宿一眼,但他的眼睛被帽檐遮住了,因而奧羅也不能十分確定他的面部動作與表情變化。
“有個棘手的女人近日來進了王國,我只能繼續(xù)保持低調(diào)?!?p> 兩人與周圍的場景逐漸離奧羅遠去,這一段記憶即將抵達尾聲。
“但是,我會在那場賽事中出現(xiàn),他們都很期待我的到來,相信你也一樣。
“祝愿你的研究順利,鯨宿?!?p> 下一個瞬間,奧羅跌回了劇院里。
座椅上的黑色人影發(fā)出一連串瘆人的笑聲,然后剎那間消散開來。
?。ㄙ愂拢渴裁促愂隆F(xiàn)在能想到的,只有兩個紅星日后舉辦的基礎(chǔ)級魔法等級考試,還有……最近一直聽人提起的“血族領(lǐng)主”選舉。)
?。偃缬泻谀Х◣熞恢痹诒O(jiān)視鯨宿呢?他們不是想試探“旅行家”嗎?這樣一來,我在他的床尾使用空間之鑰是否有些托大……該死,我怎么沒想到這點。)
?。ū小?p> 一想到現(xiàn)在居然要寄希望于其他人身上,一想到自己在這件事上如此大意,奧羅頓時產(chǎn)生了利用魔瓶改變自己時間線的想法。
?。ㄟ@不會對其他人造成影響,只是抹除了一種“世界的可能性”……)
(不對?。?p> 他猛然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魔瓶已經(jīng)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怎么能產(chǎn)生這樣的念想?盡管只是發(fā)生在極短時間前的事情,一旦改變它,就像是我殺死了一次本該活在那個可能性上的人們。)
(以前的我,分明都會極力避免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
奧羅再次將目光投向方才的那張座椅,接著驚愕地意識到漆黑的身影實際上并未散去——他重新聚合,正坐在那里——看著他,發(fā)出陰冷的笑聲。
夢翼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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