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在說,赫洛礦場的覆滅是因為他們自己太過貪婪。
由于貪婪,他們?nèi)桥舜箨懮吓c自己并肩的大型領(lǐng)域。
由于貪婪,他們眾叛親離,麾下的小型領(lǐng)域紛紛投奔聯(lián)軍。
由于貪婪,他們花費百余年時光,從大陸各處搜集來的珍寶,最終,它們成為了擊穿巨巖的那最后一滴水。
相傳赫洛礦場被永遠(yuǎn)從大陸版圖上抹去的那一天,永恒的烈焰漫山遍野地在燃燒——它焚毀了瑰麗堂皇的赫洛礦場神殿,斷絕了礦場培育的各種植物的生機,凈化了當(dāng)時徘徊在那片戰(zhàn)場上的所有逝者亡魂。
那些火焰本是礦場大長老的個人收藏品,卻成為了拂去礦場全部的存在痕跡的、煉獄之火般的存在。
“月光大人!”
縱使那位礦場的英雄在死前解除了與《書》的契約、遣散了所有想留下來幫助她的精靈王,甚至還將緣分最深的同伴強行送回東?!廊挥胁蝗绦姆湃嗡八赖木`王返回戰(zhàn)場,試圖挽救她的生命。
可是,那些精靈王趕到時看見的,唯有劇烈燃燒著的猛焰而已。
“月光大人!你在哪里?”
“沙華,來搭把手,把這些該死的火焰澆滅了!”
“沒用的?!被貞?yīng)他們喊話的,卻是同伴冰冷、不帶感情而下的定論,“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已經(jīng)被永恒之焰灼燒殆盡,放棄吧,我們救不了她?!?p> “你在說什么啊,沙華?”當(dāng)任的雷霆屬性精靈王一挑眉道,“我們還沒有看見她的遺體,還沒有確認(rèn)她的生死,你、你怎么能……”
“但我們是她的契約精靈啊?!鄙橙A緩緩勾起嘴角,一抹冷淡的笑意綻放在他的面龐上。
“契主一旦身死,我們身上的枷鎖也就消失了?!鳖^戴藍色小圓禮帽的精靈王撐起他隨身攜帶的傘,仿佛他并非站在火海之中,而是立在帶來狂風(fēng)暴雨的黑云底下。
面對同伴們顯而易見的怒火,他狀似隨意地說出幾個自己判斷“月光已逝”的依據(jù),并且補上了幾句他此刻的感想。
同時,水流按他心意從周圍的大氣中自行生成,在他的身周形成一層屏障,隔絕四周的熱量,也是在防備同伴因憤怒而失控暴起。
“這樣一來,我們就‘自由’了?!彼想婏柡獾哪抗?,故意這么說道。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故作清高、故作與眾不同?!”電雙拳緊攥,恨不得將不愿配合行動的同伴當(dāng)場擊倒在地。
很無奈,他的實力遠(yuǎn)比不上沙華。
很無奈,沙華之前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
他們六個是這一代最特殊的精靈王,就算那位英雄主動放棄了與《書》的契約,她也無暇去一個個解除其他的契約關(guān)系。
所以,為了拯救月光而來此的他們,反而是證明月光已死的最佳證據(jù)。
于是,這次行動不歡而散。
之后,麥格王國將英雄們的逝世蓋棺定論,而在云中界出力熄滅了永恒之焰后,英雄的崇拜者自愿前往赫洛礦場遺址的邊境,為她們建了墓冢。
電和暗女士返回了暗黑山嶺,開始訓(xùn)練領(lǐng)地中的小輩,以培養(yǎng)出他們的繼承者;狂瀾為了定心而開啟了歷練之旅,她的足跡在幾年內(nèi)遍布全大陸;造夢者回到了她的族群,在她族人編織的夢境中進入安眠,等待有緣之人到來將她喚醒。
曼珠、沙華姐弟倆,因為礦場毀滅那天的不快,最終分道揚鑣。
姐姐決定前去煉獄修習(xí)種族世代傳承的魔法,而弟弟——沒有人知道他在那幾年里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
在聯(lián)軍與赫洛礦場之間的戰(zhàn)爭發(fā)生的三年后——紫星歷2497年,偶然從煉獄回到上界的曼珠,無意間聽人提起蛇山附近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聽說,那里冒出了一個瘋子,經(jīng)常在山壁上做些恐怖的、不明意味的涂鴉,時不時還會搞出后果不明的閃光或爆炸。
據(jù)說有人還在夜里聽見那家伙在狂笑,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起初,曼珠只當(dāng)是某些閑來無事之人在搞“藝術(shù)創(chuàng)作”,可隨后,她從一些目擊者那里聽來了對方的大概樣貌——他們說,那家伙一身都是藍色:藍帽子、藍頭發(fā)、藍衣服……
“是沙華?”身為姐姐的曼珠對此感到難以置信。
在她心目中,自己的弟弟雖然一直喜歡和多數(shù)人唱反調(diào)——他有實力這么做而不被揍,甚至還能反過來成為“多數(shù)人”的代表——但是,她的弟弟精神正常得很,從來不做“在巖石上亂畫”這種嘩眾取寵的蠢事。
曼珠懷著好奇以及對弟弟的關(guān)心,前去了人們傳言所指的蛇山。
她果然看見了那些被新創(chuàng)作出來的“壁畫”,并且敏銳地覺察出了它們的作用。
“這些是黑魔法。”精靈王的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繪制在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汲取大氣中的魔力?!?p> “這會讓這片土地不再有新生命誕生、讓這里的魔力枯竭……多么陰毒的黑魔法,究竟是誰干的這種事情?”
這個時代,“黑魔法”這個概念才剛剛重新流行起來:大陸上還只有一位黑魔法師,而正常魔法師的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上此類魔法。
看那個瘋子在石壁上留下的痕跡,曼珠推斷對方應(yīng)該是個接觸這種“流行”不久、還在不斷學(xué)習(xí)的魔法師。
在那些涂鴉中,看起來最淡、最早的,也最稚嫩,后面繪制上去的魔法陣則在逐漸變得完整,筆劃也更流暢。
出于王者的責(zé)任,曼珠決定守候在蛇山上,等待對方現(xiàn)身。
她并沒有等太長時間——那家伙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出現(xiàn),前面幾次都比較謹(jǐn)慎,也許是在白天聽蛇族人說了最近“有強者進山”的事情;而到了之后幾天,他漸漸放下了警戒,所以被曼珠抓了個正著。
“沙華,真的是你?”曼珠緊攥住弟弟的手臂,臉上的表情既驚訝,又滿是憂慮,“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沙華卻一下把他的胳膊從姐姐的束縛中抽出,留下一句“一切就要完成了,你為什么要來多管閑事”的質(zhì)問后,瞬間原地消失。
自己的弟弟看起來憔悴了很多……曼珠舒展了下手掌,方才抓住對方的時候,她感知到沙華體內(nèi)并沒有儲備許多魔力——這和過往的他不一樣。
他們生活在充滿魔力的世界,每個生物的身體都是魔力的載體,任誰體內(nèi)魔力空虛,都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情。
再聯(lián)想到蛇山山壁上畫的那些黑魔法陣圖,曼珠不由擔(dān)憂起自己的弟弟是信了某些糟糕的東西、遭到了黑魔法的反噬。
于是,她在白天四處搜尋沙華的蹤跡,到了晚上,便守候在壁畫附近,希望沙華沒有放棄這里、另找他處,終有一天會回來補完陣圖。
而沙華并未“辜負(fù)”她的這種期望——在等待了近一個月后,夜晚的蛇山再度出現(xiàn)了藍色的身影。
沙華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他想要盡快達成自己的目標(biāo)。
不過,縱使他盡可能地隱秘行動,他的動作還是逃不過他姐姐的眼睛——曼珠又一次制止了自己弟弟的瘋狂行徑,且這一次,她沒有讓他跑掉。
曼珠質(zhì)問自己的弟弟:為何要收斂蛇山及周邊的大氣魔力,以及,為何沙華體內(nèi)的魔力會變得如此之少?
見姐姐態(tài)度十分堅決,盡管沙華自詡有實力再次逃跑,但他仍然懷揣一線希望,告訴了曼珠自己做這些事的原因:
“我找到了復(fù)活那個女人的方法,老姐?!?p> “你說……什么?”
“不要懷疑你聽見的內(nèi)容?!鄙橙A試圖翻轉(zhuǎn)二者的形勢,讓自己成為占據(jù)主動的那一方,因此,他湊到曼珠耳旁,重述了一遍方才的表達。
“她的靈魂在永恒之焰中化作虛無……但是,作為月光家族的一員,她有資格被記入星球的歷史?!?p> “而使用黑魔法——”沙華將自己這幾年間學(xué)來的東西展現(xiàn)給姐姐看,“就可以從時空網(wǎng)絡(luò)中撈取名為‘月光.露娜的靈魂’的歷史碎片,讓它重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月光家族永世不滅……我只不過是讓這一代的月光家族成員,仍是月光.露娜這個人類罷了?!?p> “你都在說些什么啊,沙華?”
曼珠上下打量弟弟的樣貌,然后環(huán)顧四周,審視蛇山的現(xiàn)狀。
“你不照下鏡子,看看自己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樣嗎?”她捧起弟弟的臉龐,小心撫摸其上因為黑魔法反噬而出現(xiàn)的皺褶、傷疤,“你選擇了這個地方,試圖實現(xiàn)你那不切實際的說法,卻從未考慮過這里的其他生靈……”
“你不理解我!”沙華有些生氣,“那就請你尊重我,別來妨礙我!”
“讓消失的靈魂重現(xiàn)于世……雖然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我知道,這么做肯定是違反世界規(guī)律、是錯誤的行為!”曼珠強行按下心中“幫助弟弟達成目標(biāo)”的想法,反駁她的弟弟道。
未踏入輪回的靈魂有機會重鑄身體、“死而復(fù)生”,但已經(jīng)完全消失的東西,絕不可能再現(xiàn)——除非,使用那些稱得上是“禁忌”的魔法——這肯定是不被允許的。
精靈王的職責(zé)便是守護這顆星球的秩序,杜絕此類禁忌之事的發(fā)生。
在那個夜晚,兩位當(dāng)任的精靈王之間大戰(zhàn)一場,最終以沙華力竭而敗、曼珠僥幸慘勝告終。
曼珠將自己的弟弟軟禁在圣蛇瀑布后的山洞中,并親自前往暗黑山嶺,請來了電和暗女士,告訴他們原委,并拜托他們幫忙看守沙華。
“直到他放棄那個可笑的想法……回心轉(zhuǎn)意、承認(rèn)月光大人已經(jīng)逝世,他才能離開那個山洞、重獲自由?!甭槿缡嵌谒襾淼膸褪?。
“我不理解,沙華當(dāng)時分明是我們之中最不關(guān)心月光大人的精靈王?!彪娪靡苫蟮恼Z氣說道,“我們還因此吵了一架、險些打起來?!?p> “可是在戰(zhàn)后,在我們各自消沉的這幾年間,他卻四處尋找重塑月光大人靈魂的方法……我聽說他在永恒之焰熄滅前,曾闖入那片火海,搜集其中未被凈化的靈魂碎片。
“他還在赫洛礦場的遺址中,找回了《精靈王之書》!”
“曼珠,他是我們中唯一做出實際行動的那一位?!彪娀赝谎燮俨嫉乃?,他聽見了自山洞中傳出的絕望吶喊聲,水流沖擊巖壁的聲音都無法將其掩蓋住。
“那又如何?他這是在尋死。”曼珠冷聲回應(yīng),“逝者已逝,而我們在許多年前都已接受了這個事實?!?p> “他遲早會走出來的,只是,還需要時間。”
也許,在未來的十幾年——甚至數(shù)十年、數(shù)百年中,沙華總能從妄想中走出,放棄后果不清的黑魔法實踐,做回那個“沒心沒肺”、與一切唱反調(diào)的“最強精靈王”。
那么多年過去,這個世界上終究會誕生下一位月光屬性的生命,《精靈王之書》也會迎來它的下一位契主。
人類和精靈,短生種和長生種,他們固然會相互影響,卻也必然有所區(qū)別——二者之間的往來,注定會留下遺憾。
可是,“也許”僅僅是“也許”,不過是一個姐姐對未來的美好期望。
而這個期望,并沒能順利成為未來,因為——
“天魔之戰(zhàn)”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