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言垂眸無言,良久,他淡淡一笑。黑玉棋子捻在白玉般的細長指間,他將棋子拋下,說道:“執(zhí)子之人不是我,如何心定?”
斫無生看著他,負手起身,轉(zhuǎn)身看向?qū)m墻外的木枝,剎那間,凜風(fēng)逼催,鼓動衣袖飛揚。風(fēng)也吹開南宮瑾言面旁的長發(fā),將俊美出塵的面容全然露出。
那眸光寂靜,面色恬然,始終含著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并非驕矜,也非愉悅,只是習(xí)以為常地笑笑。
他打量了眼老師的背影,很快便將目光沉下來。斫無生似是感受到什么一般,沉沉開口:“此事,與我無關(guān)。”
南宮瑾言斂了笑,單手撐著下巴,說道:“宮中早有細作,卻不想事情來得這般迅速,夜明曦雖善縱權(quán)術(shù),卻也實為一代明君,只怕經(jīng)此變故,天下要變天了。”
聲音如朗石玉磬,如山間林月,明明十分動聽,此時聽著卻僅覺得人淡漠。
斫無生看著南宮瑾言的目光還是沒掩蓋住那幾分含蓄的復(fù)雜與探究。當(dāng)年夜明曦登基,斫無生與薛奉宵也交過手,薛奉宵是什么人,他太熟悉不過——老謀深算、心狠手辣,但凡能把人往死里逼,絕對不留余地,這樣決絕的秉性,還極其沉得住氣,就像蓄謀已久的豺狼一般,不得不令人怖懼。
這種人喜歡看人栽跟頭,斫無生是為數(shù)不多的勢均力敵的對手。他其實一直擔(dān)心自己這個學(xué)生跟他較量上會栽跟頭,不過——知子莫若父,南宮長明又豈是省油的燈?他敢留長子孤身一人面對豺狼環(huán)伺,必然是有了勢在必得的底氣。
如今夜明曦已死,未立新帝,以中書令南宮瑾言與尚書令薛奉宵兩大黨羽維持朝局。廟堂之上暗潮洶涌,江湖之遠變幻莫測。寄希望于哪一方,便同舟共渡,等著另一方掀船。
“瑾言先行告退了?!蹦蠈m瑾言道。
斫無生頷首,他看著南宮瑾言白衣漸遠,仿佛看過經(jīng)年。
到底是溫雅君子還是佞臣賊子?
一旦做出選擇,便絕無退還余地——勝者名留青史,敗者千古罵名。
南宮瑾言回到汀蘭閣后,便得到消息,說是要清剿奸黨,嚴(yán)查地方,打擊豪強——
而且,要立太子。
烈日當(dāng)頭,蟬鳴不息。
公公們躬身垂首,一齊到了汀蘭閣。
彼時南宮瑾言正在批呈上來的折子。
林元站在門外侯著,見這架勢方知事情不好。
他冷著張臉,站在屋門前,未吐一字,等著那群停下的公公開口。
“拿下他!”帶頭的公公尖細的嗓音響在汀蘭閣的院子中,主人尚未發(fā)話,他們便一股闖入,撞歪了屏風(fēng),氣勢洶洶。
林元回頭看了眼屋內(nèi)坐著的人,那人只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林元照做,進到屋內(nèi),沒有去攔剩下的太監(jiān)。
約莫七八個人,涌入汀蘭閣時,碰歪了桌子,此時南宮瑾言剛起身,桌子倒是沒有碰到他,桌上的奏折卻是掉了幾份。
南宮瑾言垂眸看著掉在地上的奏折,沒有去撿。
碰到桌子的太監(jiān)發(fā)覺自己撞歪了桌子后,心頭一緊,又抬頭看了眼帶頭的,趕忙垂眸向一旁退去。
那帶頭的抬眼看著南宮瑾言,眼里的笑意古怪,他端起黃綢,心氣兒已然涌了上來,話卻堪堪到了嘴邊停了下來——目光剛落到黃綢上的筆墨上,一股肝膽俱裂般的疼痛便生生從肚子上撞上來。他直接被踹得連向后退了幾步,撞到后面的太監(jiān)身上,自己也險些沒站穩(wěn)。
他被后面的兩個太監(jiān)扶住,下意識地就抬起頭來,看到南宮瑾言淡漠的容顏。
“好大的膽子?!蹦蠈m瑾言聲調(diào)不高,甚至說得平緩,言語中卻流瀉出令人心顫的涼意。
“我等奉命下詔,南宮大人這是何意!”打頭的太監(jiān)睖著南宮瑾言。先帝在時南宮瑾言受寵,現(xiàn)在先帝駕崩,薛大人當(dāng)權(quán),哪里還輪得到他說話?
南宮瑾言如視穢物般冷冷地看他,良久,南宮瑾言才淡笑出聲,啟唇道:“倒是理直氣壯。說來聽聽,你奉誰的命?下誰的詔?”
此言一出,就好似犯了忌諱一般,氣氛一片緘默。
“林元。”南宮瑾言道,“送他們走?!?p> 林元會意,長劍出鞘,掀起凜凜劍風(fēng),威壓驟然而至。來的幾個太監(jiān)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咬牙就朝南宮瑾言沖了過去——林元在和其余幾個太監(jiān)周旋之間,他瞥見劍芒閃動——只見這幾個太監(jiān)掏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劍。
林元揮劍,踹開偷襲的太監(jiān),他回頭一瞥南宮瑾言,發(fā)現(xiàn)圍攻南宮瑾言的人竟都配了劍。
看來是有備而來了。
照雪化形,旋轉(zhuǎn)入手,泓光乍現(xiàn),晃了幾人的眼。只見白衣巋然不動,唯那持劍的手腕倏地翻轉(zhuǎn),一道劍氣霍然炸開,太監(jiān)的劍在剎那間碎成鐵片。
太監(jiān)們執(zhí)劍的手腕傳來震麻,低頭,痛感伴著鮮紅映入眼簾。
南宮瑾言并非武將,誰能想到他的武功也會強到這個地步?
照雪不知何時被隱去,南宮瑾言垂眸一掃幾個太監(jiān),神情淡漠。
清川。
夜?jié)i殊在南宮家的大宅中。
寂靜的屋內(nèi),光線昏暗,他坐在桌旁,唯他一人。白皙瘦長的手捏著劍柄,骨節(jié)分明,根根有力,錦帕擦拭著劍鋒。
父皇駕崩……夜?jié)i殊今夜問舅舅,此事究竟是不是意外,南宮長明告訴他是,而且是早早晚晚的意外。
“皇帝心意已決,太子之位只會屬于夜絕塵,南宮家的權(quán)勢已經(jīng)讓皇帝不滿了,你如果不走,你所失去的東西,就不僅僅是那太子之位?!蹦蠈m長明告訴他,“至于這場意外,如果不是出于別人,以后也總歸要有人去做?!?p> 夜?jié)i殊駭然:“那么我母親呢,瑾言呢……”
“你以為誰都能置身事外?”
“那為何執(zhí)意要他入朝!”
“他不入朝,南宮家,就會先一步歿在皇帝手里,他入朝,尚有回旋的余地?!?p> “他知道嗎?”
“他或許知道了?!?p> 雷聲轟鳴,從一個時辰前響到現(xiàn)在。
夜?jié)i殊放下錦帕,將劍收歸鞘中。